我来啦我来啦。
10。
宿醉,他已经好久没有宿醉了。
头疼欲裂,不知道昨晚是哪位好心人送他回来的。他懒得去想,只听见枕边的手机猛地震动两声。他闭眼,伸手去摸,以为是工作上的事,没想到,一看到消息提醒,他立刻坐起来。
皱眉,手指忙乱起来,他彻底醒了。
记忆像个迷宫,他找到了起点。
他在肖亦骁的酒吧喝酒,肖亦骁又去打听心心,他心里很烦,不停地喝酒。再后来,他努力去想,去了哪里?
天啊!
他看着来自“小天鹅舞蹈幼儿班”的最新群聊:请新入群的家长按照宝贝名字+爸爸/妈妈的格式,修改备注。
群里的老师单独艾特了他。
孟宴臣又躺回床心,望着天花板,他记起了自己干的蠢事。他似乎跑到妹妹家去了,加了舞蹈班的群,因为叶子在里面,加他好友,那是他的小心思。
他不会真这么蠢吧?!孟宴臣希望只是个梦。
但他看见了自己的申请记录,他轻轻地叹气,又去看群里的家长,宋知许的姥姥和妈妈都在。
又一次把视线停留在叶子的头像上,点进她的朋友圈看了一眼,以为会有心心的照片,但什么都没有。
他忍住了心中的欲望,犹豫着该如何备注自己,叶心宁的爸爸???他嘴角扬起一丝幸福的笑。
孟宴臣想象着自己牵心心的手,送她去上学,给她讲故事,陪她玩,逗她笑,看她一点点长大,上小学、读初中、高中,考入大学,工作、恋爱、结婚生子。那是个漫长的过程,是那种细水长流的极普通的一种陪伴,却让他心底生出温暖和感动。
爸爸这个词他来说不算陌生,他身边有好多爸爸,他可以学习如何做一个好爸爸。
宋知许出生的时候,宋焰第一次抱知许,那样小小的人,让一个消防员爸爸傻了眼,他完全不知该拿这小东西怎么办?
想抱又不敢,仿佛她是精贵的易碎的瓷娃娃,怕一碰就碎了。那样地小心翼翼,生怕吵到了她,所有人都在注视宋焰,恭喜他成为爸爸。
没有感动得狂喜,没有像看了一场好球那样挥拳头跳起来,而是心如同被水草缠住,心沉在了水里,再暴躁的人,可一看到天使般的宝贝,心都会感到宁静,一想到小小的人,是你的延续,是你的影子,整个人就会被巨大的感动笼罩。
孟宴臣那时在医院看见宋焰眼里泛出泪花,他想,这就是血缘的力量吧。
此时,想起心心,他的心也变得很柔软。他羡慕宋焰和肖亦骁,爸爸这个词,早就在他心底萌芽。
他仅仅是想一想,没有过多的奢望,改成叶心宁爸爸,声讨他的人就不止叶子了,还有母亲。
孟宴臣就把备注名字改成了宋知许舅舅。
然而,更为尴尬的一幕发生了,群里的每个人很快就收到一条新消息,孟宴臣将群名修改为宋知许舅舅。
他改错了地方。当事人还挺没心没肺,为自己的小聪明而暗暗得意:他们在一个群里,宋知许的舅舅,叶子会对他又皱眉又无能为力。
孟宴臣仍是想不起来昨晚是谁送他回来的,他决定去洗脸,洗漱一番回来后,发现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。
是妹妹。
妹妹问他:“哥,你到底怎么了?”
他想把昨晚的酒闹唬过去,就说:“没怎么,我挺好的。”
“说吧,到底为什么要加知许的舞蹈群?妈也在里面了,她会问的。”
“喝多了,不记得了。”
“不记得了你早上改什么备注啊?你还改错了!”
孟宴臣僵住,觉得大脑轰隆一声,背脊冰凉,他想自己不会是走神走得太厉害,改成了叶心宁爸爸吧?
这个男人真是做梦都想成为心心的爸爸。
“错了?”
“你自己看看群消息吧?每个人都能看见,你怎么把群名称给修改了呢?哥,到底怎么了?你看看前面,我早上都和老师说了,是孩子玩我手机,把你拉进来的,你快退群吧!本来也不让加太多家长!”
孟宴臣挂了电话,一看,果然是改错了地方,但老师已经把群名称修改回来了。
他轻轻地叹气,有点懊悔,这乌龙事件,让他感觉自己真是蠢到极点了。
而他也早就料到了,叶子根本不会加他好友。
她连见都不想见到他。
母亲很快就发来微信问他:宴臣,你怎么回事?怎么又退群了?
他把手机扔在床上,不想这么快回复母亲。
第二天上午,他参加完一个活动回来,车上当时还有李茹茹。小李先下车,然后是他,一行人往公司正门走去。
李茹茹忽然停下来,跟他说:“孟董,不好意思,我要取个快递,您先上去吧!”
孟宴臣略略点头,和助理继续往上走。
忽然意识到什么,走出一段路后,他停止,转身,便看见了叶子。叶子越过李茹茹,也看到了孟宴臣。他怔怔地看她,想要抬手与她打招呼,她没看见似的,立刻移开目光。他一颗满是希冀的心便落空了,孟宴臣沮丧地离开了。
叶子知道孟宴臣为了加她微信,竟然幼稚地闯入舞蹈班的家长群,那是大半夜发生的事。她早就睡下了,第二天早上看见群里的消息,她被他气笑了。
群里不止有宋知许妈妈,还有宋知许姥姥。大家都戴着面具,而她隐藏在叶心宁妈妈的面具下。但她早就想好了,等心心这几节课学完,她们就换一个舞蹈班。
但李茹茹问过她:姐,你和我老板很熟吗?
当时她们在商场逛街,叶子说:就是认识,怎么了?
李茹茹面有难色:他问我心心在哪儿上幼儿园?
叶子尴尬地笑了一下,避开李茹茹的目光。
但我没告诉他,我说不知道。李茹茹狡黠地笑了一下。
叶子温柔地笑笑:他没难为你吧?
李茹茹立刻摆手:没有没有,我都转正了!
叶子笑道:如果他下次再问,你就说我有男朋友了。
咬着奶茶吸管的李茹茹呆了一霎,又很快地眨动眼睛,追过去:姐,你们的关系不一般呀!
叶子笑了笑说:什么不一般呀?就是债权人和债务人的关系。
那是谁欠了谁的债呢?李茹茹皱眉分析起来。
发生上次那样的事,妹妹许沁自然好奇,便约他下班一起吃饭。
孟宴臣特意早走一会儿,去商场挑选了几套童装,放车里的是送给心心的。妹妹早就到了餐厅,他把给装着衣服的袋子递过去,他问:“知许呢?”
“让她爸爸接走了,去淘气堡玩了。”
孟宴臣只好坐下,看着菜单问:“今天下夜班?点菜了吗?你想吃什么?”
他认真地浏览精致的菜单,妹妹也认真地注视她,孟宴臣便笑笑:“怎么了?”
“说吧?到底怎么回事?”许沁问。
他满不在乎地笑着扫她一眼:“没怎么,那天喝多了。”
“肖亦骁知道吗?”
“知道什么?“他眼也不抬地问。
服务员来点餐了,他又把菜单递给妹妹,妹妹又添了一道菜。
“喝点吗?”妹妹问。
他便笑着给她倒红酒:“有好事吗?”
许沁深看他一眼,问:“知道那天晚上谁送你回家的吗?”
“宋焰?”他问,仍旧一脸从容,“你的职称评下来了?”
“哥,宋焰说你那天晚上一直喊着一个名字。”
孟宴臣握酒杯的手一下僵住了,他不安地看着妹妹,却还是漫不经心地问:“什么名字啊?”
“心心。”许沁定定地看他。
“心心?”他笑着皱了下眉。
“哥,你看着我的眼睛,到底怎么回事?”
菜陆续端上来,他回避着她的目光,“快点吃吧。”
“心心是你的女儿?”许沁问,“宋焰以前说过,当然,他只是一句玩笑话,舞蹈班有个小朋友挺像你哥的。”
他心不在焉地嚼着菜,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和妹妹解释,却只是垂眼,轻轻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心心的妈妈,你知道是谁吗?”
“知道。”他不去看她。
“是真的吗哥?做亲子鉴定了吗?”
他很慢地咀嚼着,脑中浮现出心心那张可爱的小脸,他的声音有些哑:“还用做吗?她太像我了。”
许沁极小心地瞥哥哥一眼,问:“那你打算怎么办?是她找的你?”
孟宴臣摇头:“没有,她挺敏感的,不太想让我认心心。”
许沁便不再多说。
哥哥笑着打趣:“怎么突然关心起我了?”
许沁举着筷子拧眉,白他一眼:“哥?妈差点就知道了,妈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。”
“可她一直不肯接受我。”他失落地喃喃道。
“叶子吗?”
“嗯。”
“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,但我觉得,你应当和叶子好好聊一聊,不管怎样,都要尊重一下她的想法,因为她是心心的妈妈。”
见哥哥久久不语,许沁问:“怕输?”
心事被猜中,他淡淡一笑:“我找了她四年,也等了她四年,真的怕她再次离开我,况且现在还有了心心,她们会把我的心一起带走的。”
“哥。”许沁轻声说,“爸爸哪有那么容易当的?她怀胎十月,一个人把心心养大,她真的很难,也许,她只是在考验你。”
“我当然知道她不容易,所以想陪她一起走以后的路。”
“精诚所至,金石为开,加油哥!”
“替我保密,千万别让妈妈知道。”
“放心吧,我不会说的。”
“那宋焰呢?”
许沁低头笑笑:“你太高估他的情商了,压根儿没往那个地方想!”
孟宴臣在叶子家小区外等她,寒冬,很冷了,他只穿一件呢子大衣,手插在衣兜里,不停地徘徊。终于等来了她,四肢早已冻得僵麻,远远喊她:“叶子!”跑过去,脸上木木地冷,扯住她的胳膊:“我们聊聊吧?”
“没什么可聊的,我已经告诉你了,心心不是你的孩子。”她今天穿粉色羽绒服,抱着胳膊,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。
她又开始了,没聊几句,就咄咄逼人,想把他撵走。
“我知道你这四年来过得不好。”
这话倒说她心坎上了,她的确过得不好,特别是产后那一年,她时常精神崩溃,被孩子的哭闹声折磨得想离家出走。
“我只是想补偿你。”
那两个字听着刺耳,她反问:“补偿?我不需要你的补偿,请你别再出现了好吗?”
他有点恼,面对叶子,他总是无法淡然处之,为什么她总是想把他推开?
“怀孕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
怎么告诉他呢?她知道怀孕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了,谁能想到避孕了也会出纰漏?
叶子的脸被寒风吹得红红的,她冷冷地问:“告诉你?让你娶我?你能娶我吗?还是逼我把孩子打掉?”
他痛苦地闭了下眼:“你应该把孩子打掉的,你还很年轻,人生不该如此……”
一听这话,叶子又火了,她拧眉看着孟宴臣:“我知道怀孕的时候,已经三个月了,她已经有手有脚是个人了,你让我怎么打掉她?”
她怎么能没想过yin产呢?一个人偷偷开了证明,战战兢兢去了镇里的医院。妇科病房住了很多孕妇,有些肚子已经大如西瓜了。在病房里遇到一个大她几岁的姐姐,已经七个月了,却要yin产。因为孩子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,现在的医学可真发达,孩子还在娘胎里,就能检查五脏六腑。
七个月了,生下来都能活。
姐姐把叶子的手按在她鼓起的肚皮上,“你看,她还在动呢,这是小手,这是屁股。”
女人微笑着说,她看一眼床头的输液瓶,她们都知道那是什么。那是可以把她孩子杀死的药水,叶子看见她偷偷抹眼泪。
叶子觉得太残忍了,那个病房里住满了要处决自己孩子的母亲们。在药水的催化下,她们会体验到分娩的阵痛,会那样扶着墙,弯下腰,痛苦地哀吟。
疼痛会给真正的母亲带去礼物,可她们却一无所获。在冰冷的分娩室,她们会冷得像具尸体,没有人为她们在旁边鼓劲,欣喜地告诉她们:快了快了!深呼吸!看见头了!
她们的孩子很小,会快速从产道滑出来,助产士会用一个黑色的装垃圾的袋子接住那个残缺的孩子。兴许,还会听见一声小猫般的哭声,但只有一声,然后,他们渺小而脆弱的灵魂就彻底与这个世界告别,永远躺在一片黑暗中。
所有从分娩室推回来的孕妇,这个病房里,所有“生”了的妈妈都像死了一次。
叶子怕了,她始终记得掌心下,那圆滚滚的肚子里,那顽强的生命力。他们的母亲是被迫抛下他们的,母亲不愿他们来这世上受苦,他们的母亲生下他们,就犹如在地狱里走了一遭。可是她,她的孩子却完全可以来感受这个美好的世界。
叶子那时想到了母亲,母亲独自将她养大。命运再一次轮回,她过去不懂母亲,未婚先孕,干嘛要生下她?而那一刻,她理解母亲了。母亲也一定经历过那样的时刻,彷徨在地狱般的黑暗里,最终,是肚子里的小生命让她看见了希望。
她决定生下她,还给她取了个极好的名字:叶心宁。愿她的心,永远宁静,没有风雨,一生安宁。
她来了,就好好待她。
叶子的质问,让孟宴臣说不出话来,三个月了,已经是个小小的活物了。
“对不起。”他说。
她说她很烦,想喝一杯,他就开车带她去了常去的那家烧烤店。
叶子一边喝酒一边流泪说:“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你负责,也不怪你,要怪只能怪命运。我觉得心心是上天给我的礼物,这四年,虽然苦,可也很幸福。”
孟宴臣懂那种幸福,他身边到处都是那种幸福,只是那种幸福与他无关。
“可我是心心的爸爸,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。”
叶子又喝了一杯酒,孟宴臣没有喝酒,他要开车,况且,两个人若是都醉了,怎么回家?
见他不喝,她还有点不快,她醉了,说:“没有告诉你,是因为心心是我的孩子,我不想她被抢走。”
“没人会抢走心心的。”他诚恳地说。
叶子摇了摇头,盯他一眼:“你妈会,她一定会抢走我的孩子,所以孟宴臣,我求求你,离我和心心远一点好吗?”
望着叶子,他心中一阵痛,他好想拥抱她,眼角有些潮湿,他说:“我妈不会的。”
她却哭着摇头:“她会的,她那么爱你,一定会把心心抢走,我求求你,别抢走我的孩子好吗?没有心心,我就没办法活了。”
“叶子,我答应你。”他好想陪她喝上一杯,“我不会抢走心心的,我妈也不会。”
她真是醉了,那样快乐地笑一下,伸来手,摸摸他的脸:“真乖。”
她醉了,蹲在路边哭着说不回家,就不回家。他扶她起来,她又问他,我是个坏妈妈吧?竟然不想回家陪自己的孩子。泪淌了一脸,她说我工作一天真得很累可回家还要陪她玩,忍耐她的小脾气……孟宴臣说不回家了,去车上吧?外面太冷了,会生病的。
没有办法,他只能带她回了家。
抱着她上了楼,她倒是很乖,小猫一样缩在他怀里。终于到了家,放下她,叶子却把两条胳膊挂在了他脖子上,醉得不知身在何处,弯起眼睛笑着对他说:“吻我。”
他望着她被泪水浸泡过楚楚动人的脸,她那撅起的嘴,他觉得欲望的火苗在黑暗的心底烧了起来。
“吻我嘛!”她撒娇道,“吻我!”
他不安地吻了她的额头,她不满意地撅嘴道:“吻我!”
他便又去吻了她的侧脸,她几乎有点恼了,闭着眼说:“吻我,孟宴臣……”
她在呼唤他的名字,他想起了四年前那晚,一切感觉都回来了。他把滚烫的吻烙在她唇上,他感受到了她的yun吸。
这让他一发不可收拾……
——
卡在这里是因为我困了,写不动了……😂
孟总相思成疾。
13。
他住在医院的单间里,沁沁说他没什么大碍,一些外伤,轻微脑震荡,好好静养就行了。
但许沁却觉得心灵和精神上的伤痛远大于肉体,他经常会问一些奇怪的问题:“沁沁,几个月了?快生了吧?”
他明明只失踪半个月,却像过了好几个月。许沁不知道那个绑架他的人,都对他做了什么,哥哥竟然把光阴都忘了。
“才六个月,还早着呢。”妹妹笑着安慰他。
“沁沁,爸妈真为我办葬礼了吗?”他失神地问。
许沁愣住,葬礼两个字让她感到心酸,眼睛红了,摇了摇头:“没有,妈妈一直认为你还活着。”
他就好半天不说话,不知在想什么。
“哥,你想吃什么?烧烤?我们常去的那家烤串,可以点外卖,我陪你吃……”
哥哥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亮,他的眼里有了神:“沁沁,我的裤子呢?还有衬衫?”
这已经是第二次说了,沁沁忍着泪,默默无言地把角落的一个袋子拿上病床。
男人的眼就像被点燃的蜡烛,烧着旺旺的火苗,他先是拿出西裤,从裤兜摸出一株干花和一个手表一样的黑色手环。那件衬衫,已经脏得不能穿了,可他却当成宝贝,闭眼贴在脸上,仿佛那是一只温柔的手。
许沁看着失常的哥哥,心痛得落下泪来:“哥,你到底怎么了?”
哥哥没听见似的。
“哥,我有个同学,是个很好的心理咨询师,我陪你去看看吧?”许沁商量道。
她知道有些人在重大创伤后会产生一些应激反应,行为很反常。
泪坠在腮边,他曾是那样好的人,小时候护着她,长大后也为了她忙前忙后,可自己却始终没有找到幸福,眼下又发生这种不幸。
孟宴臣似乎从自己的梦里醒来,因为他听见了妹妹的哭声,便冷冷盯她一眼:“不能告诉别人,尤其是爸妈。”
他总算说了句正常话,许沁悄悄擦泪,点点头。
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,许沁走过去开门,再回来时,那件脏衬衫,和那些东西早就被哥哥藏起来。他重新躺下去,好像已经睡了。
“沁沁怎么了?”这是母亲的声音,“你脸色很不好。”
“我没事妈妈,就是担心哥哥。”
“你哥哥都回来了,不要再担心了。”
他回来了,带着对她的爱回来了,爱可以吞没他,那就让它吞没。
死去的三角梅并未枯萎、腐烂,而是像蝴蝶的翅膀,仍旧新鲜、充满生命力。
他不断回想起那一晚,那一晚疯狂又美好,他们是火,燃烧彼此,那是最完美的性ai。
叶子还好吗?为什么会发生大火?
他惶惶不可终日,只能靠一支干花、一个手环和一件衬衫度日。
他们做的时候,那盆花也是见证者,花枝在她身下那样颤动,花瓣如雪般洒了一地。衬衫的纽扣曾被她那样撕开,珠玉般的纽扣又被她一颗颗补上,那个早晨,她是如此诱人,叶子用she尖拭去那滴血,那滴血好像在心尖上,她的眸中似有一片汪洋,他只想永远沉沦在其中。
警察来过了,问他一些问题,诸如到底是谁绑架了你,都对你做了什么?
他一脸木然,说一个姓高的人。
再问别的,无论那些便衣警察怎样鼓励、劝说,他就是一句话:我头很疼,记不住了。
母亲一见儿子这样,就很是心疼,虽然不是逐客,但明显是想让他们停下来,别再问了。
“对不起警察同志,我儿子现在的精神状态还不太好,换个时间再问吧!”
他死都不会说出叶子的名字,把她忘了。他狠心地想,若是忘了她,他该怎么活?
又过几天,警察拿来一张照片问他:“认识这个人吗?是他绑架的你吗?”
他盯着照片上的男人,他没有见过高俊,但这双眼却透着狠厉,不是善类。遂想起他对叶子做过的事,他抬起呆滞的眼问:“他是谁?”
“高俊。”
他很轻地点头:“我见过这张脸。”
“高俊失踪了。”警察说,“我们怀疑他的失踪和高飞的死有关系,孟先生,您还知道些什么?”
孟宴臣不敢聊下去,怕他们会提起叶子。
“我不记得了。”
“那您好好休息,如果想起了什么,再联系我们。”
警察刚走,董成民就来了,孟宴臣以为董成民再次见到他,会害怕呢。毕竟,他早就该是一个鬼魂了。可董成民仍旧笑容可掬,是亲切的长辈形象。
而孟宴臣,也掩饰住内心极大的愤怒,他也要做一个被吓傻了的还没能从巨大的恐惧里走出的晚辈。
孟宴臣知道,董叔叔已经把他当成没用的废人了。
“宴臣,好好养身体,我们期待你早日回到国坤。”
“董叔叔,真是辛苦您了。”
董叔叔笑了笑,拍拍他的肩膀:“不辛苦,这都是我应该做的,我也是股东啊。”
孟宴臣知道,一个公司不能没有董事长,而董成民的儿子就成了临时董事长。孟宴臣更知道,董成民根本不希望他回到国坤。
或许,不久的将来,他们还会通过召开会议,重新选出董事长,甚至换掉法人。
高俊失踪了,这让董成民更无后顾之忧。
孟宴臣没有真疯,董成民曾说他扮猪吃老虎,既然他那么希望孟怀瑾有一个傻儿子,那就再演一次。
他下定了决心,就开始日复一日地睡觉,可根本睡不着。他在想叶子,疯狂地想叶子,要是叶子死了,他这一生都会如朽木,也会随她死去。没有她,就没有他。
孟宴臣接受了妹妹的提议,去看心理医生,医生想要探知他内心的秘密,他绝不会说的。叶子就是他的命,把叶子供出去,他也就活不成了。
医生建议他读一读书,妹妹便送他一些书,那种心理学方面的书。
孟宴臣早就回家休养了,他没病,其实不必看心理医生,更不用看这些破书。他的病因和药都是叶子,一片叶子,一味药,却可以让他起死回生。
阳光总是很好,秋天了,一片片叶子在飘落,那是梧桐树吗?那么高,几乎要把繁茂的枝叶都伸进屋里了,他把那些阔大的手掌般的树叶都想成了叶子,一千个,一万个,不可计数的叶子。可还是不行,他想她想得要发疯了。
他恨自己当时为何不留下来,离开她,活着有什么滋味呢?
随手翻开枕边书,有一段话讲“斯德哥尔摩综合症”。他怔怔地读,读着读着,眼中就泛出泪来。
他知道他对她,不仅仅是依赖,是爱上了,深深地爱上了。
一直住在父母的别墅里,只觉得度日如年。父母倒不似儿时那样逼他,特别是母亲,一心只希望他好起来,工作啊结婚啊,母亲都没再提。父亲也是,对董成民的野心,毫不在乎。
孟宴臣看着苍老的父母,他们的头发都快速地白了。他想起那些为儿女操心而一夜白头的父母,而他的父母,真的被他吓坏了,他们差点失去他,他们的心被无情地撕去一半。
妹妹上楼给她送药的时候问他想听什么音乐,音乐可以疗伤。他低头想了想,心中只有一个名字,他喃喃道:“肖斯塔科维奇。”
遭遇变故,人的喜好也会随之改变,许沁问:“哥,你不是喜欢肖邦吗?”
“《第二圆舞曲》。”他定定地说,像看见了什么似的,思绪再一次陷入回忆。
许沁便用平板电脑为他播放肖斯塔科维奇的《第二圆舞曲》。
那熟悉的旋律一响起,他就如同枯萎的花得到阳光和雨露的滋养。整个人焕发活力,闭眼仰靠在床头,脸上有一种宁静与祥和,他像沙漠里的植物,在贪婪地吸食甘露。
他在茫茫无边的黑暗里找寻她,原来她竟在这里,闭上眼,眼前就是她的样子,她穿鲜红如血的裙子,她张开手臂跳舞,好像要飞起来一样,她是那么地美,轻盈如蝶,灿灿似红叶。
孟宴臣打开尘封许久的钢琴,还在客厅忙碌的母亲,一听到琴声就怔住了。钢琴是她逼他学的,也不算逼,但她知道他不喜欢,因为他很少弹琴,也许在用这种方式抗议吧?
付闻樱知道儿子和以前不一样了,她究竟经历了什么?好像给扒了一层皮,整个人好像给撕碎了,重新拼凑在一起。他一定经历了她难以想象的事,可怜的孩子,她的孩子。
她偷偷抹去眼泪。
《第二圆舞曲》被他弹奏了无数遍,从黑夜到清晨再到黄昏,没有人阻止他。那旋律时而忧伤时而欢快,像穷途末路的狂舞。
孟宴臣看见叶子在如血的残阳里翩翩起舞,他们甚至连一支舞都没有跳过。
泪水滴落在冰冷的琴键上,琴声戛然而止。
父亲让他一起练字,他是那种小时候琴棋书画样样都通的孩子,只是不精。
练字可以净化心灵,他便握住毛笔,早就忘了该如何落笔。翻开书,里面是李商隐的诗,总是无题,虽是无题,可句句都是思念。
“直道相思了无益,未妨惆怅是清狂。”
他写下这句诗就不想再写了,父亲在一旁点评他的字,夸他笔势雄健。
肖亦骁常来看他,有时也会开车陪他出去,明明没有失踪太久,可他们却像几年没见,彼此都有些生分了。肖亦骁是觉得孟宴臣变了,具体也说不出来哪儿不对,可他就是跟过去不一样了。
虽然他们像过去那样开车出去,他问什么,他答什么。孟宴臣本来就是个高冷的人,对人爱答不理的,可肖亦骁这次却觉得,孟宴臣似乎真的不想理他。孟宴臣孤独地住在城堡里,那种透明的、看不见的墙,明明就在身边,咫尺可得,可却远得像天涯。
“你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?他们虐待你了吗?”肖亦骁有点窝火。
孟宴臣与他在两个世界,对一切充耳不闻,只看着车窗外,大喊:“停车!”
车就停了下来,他的眼犹如被看不见的线牵引,呆呆地进入一家香水店。
肖亦骁停好车,立刻追过去,原来他是要买香水。
“送人啊?“肖亦骁笑着问。
孟宴臣瞟他一眼,没再说话。
一瓶瓶香水被拿上来,还有那些可以闻香的卡片。他一一去嗅,他要找到叶子,那淡淡的茉莉花香,那空灵的林间气息。
肖亦骁皱眉在旁看着,他越来越不懂孟宴臣了。
都不是,连老板都为他感到扫兴、失望。
可越找不到,越耿耿于怀,越想得到。
“对了,您试试这个?”
他俯下身去吻,像在近处端详一只蝴蝶。
他的愁眉舒展开,肖亦骁在一旁问:“找到了?”
孟宴臣醉了似的点点头:“是她!”
是她!是她身上的味道!
他几乎要热泪盈眶了,跋涉千山万水去找她。
“这是一款小众香水,它有个极美的名字,叫寻找蝴蝶。”
孟宴臣怔住了,他盯着香水,仿佛看见了叶子。寻找蝴蝶,开始是她在找他,而现在是他在找她。她一直那么爱他,就算是包裹了一层恨,挖开,里面却是滴着热血的爱。
他浑身颤栗,他觉得热血沸腾,死去的孟宴臣,死去的蝴蝶,又活过来了。
肖亦骁说真难闻,就没闻过那么臭的香水,一股子菜园子味,真是清新脱俗。
孟宴臣听后,挺生气,孩子似的朝肖亦骁身上喷了一下。肖亦骁打了个极响的喷嚏,打趣道,可我怎么感觉你被绑去火星了呢?完全大换血。
“你不懂。”
“知道你喜欢蝴蝶,也没有必要偏执到这种程度吧?你直接说寻找蝴蝶不就完了吗?你失忆了?”
孟宴臣在秋风里笑了笑。
香水给了他极大的安抚,至少可以睡个美觉了。
几天后,他收到一个快递,捧着盒子,他像捧着命运的魔盒,孟宴臣有些紧张,以为会飞出飞蛾或是蝴蝶。但却是更让他狂喜的东西,是照片,虽然上面没有叶子,但他就是知道她还活着。
照片上的人是董成民和高俊,那是证据,但董成民一定不会承认买凶杀人,只是朋友见了一面。没关系,他还有更大的礼物送给董叔叔。
董事会要召开会议了,选举新的董事长,孟宴臣早就料到了。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落选,而董成民的儿子会掌管国坤。他就等着他们一落千丈,从塔尖摔下来,一定很痛,一定会粉身碎骨。
他要去公司恭喜董叔叔,他西装革履,收拾好自己。他决定再去之前做一件事。
孟宴臣搬回了自己的公寓,他把秘密也一同带回来,他亲爱亲切的叶子,她是那么鲜活。她在浪漫的第二圆舞曲里,她在寻找蝴蝶的空灵气息里,她在一条条猩红的长裙里。
是的,他收集了很多红色吊带长裙,并且为它们喷上香水,那样,他就可以感受到她了。
总会在清晨格外思念她,红裙如她一般躺在床上,他仿佛看见了她,俯下身,贴近,手抚缎面长裙,如同在抚一具温热的rou体。
从上到下,流畅的曲线,翻过山岭,就是一片平地,再往下,就是纵深的峡谷,两面都是崖壁。
他的手跌进了深处,坠入峡谷。
峡谷幽深,里面有玉露、有长隧。
一根手指、两根手指,全部进去了。
他仿佛听见她娇柔的低吟,想象着她潮红的脸,孟宴臣把自己同样滚烫的脸贴在裙子上,香水的味道刺激着他,不是第一次了,他经常这么干,排解欲望,思念她,他用手为自己完成了一次完美的旅程。
一切结束后,他想象着湿淋淋的自己趴在她身上,感受着那一瞬的美好,那种如释重负的畅快可以让他短暂地活着。
今天有点少,太困了,就差闭着眼码了😂
有人在等我吗?
9。
回到家后,心心懂事地自己去玩玩具。
母亲早就把晚饭做好了,很丰盛,两菜一汤,不管生活多么难,可一看到母亲与女儿,叶子就觉得所有的苦都值得了。
但她没想到短短的一个月,她与孟宴臣重逢,而他又那么快地知晓了真相。
四年,她平静地过了四年,早就适应了这种日子。
见她苦着一张脸,母亲就给她夹菜,问:“失恋了还是失业了?”
母亲总是这样,是个达观的人,很会苦中作乐,叶子没怎么见过母亲掉眼泪。
“都没有。”她决定撒个谎,“最近工作有点忙。”
叶子很快就吃完了,她躲进卧室忙工作,可却没什么心情工作。
孟宴臣说的话,会时不时跳出来,提醒她,让她烦恼:她说话不算话,不是个称职的妈妈。
这世上,唯一能伤得了她的人,永远是他。但他没资格指责她,看看家里,到处都是玩具,她怎会不舍得钱给心心买玩具呢?
她小时候玩具少得可怜,因为家里穷,所以她就希望心心可以拥有一切,就差给她打造一个玩具屋了。几百块的买不起,几十块的总是能消费得起呀。她已经很久没有给自己买过礼物了,大衣裙子还是前两年的。
而孟宴臣为什么又要提钱?根本不是买一个玩具的事,而是心心已经拥有很多小恐龙了,况且,她准备攒钱买房子了,自然要节省些。
她恨他说的那些话,她根本就不愿让他见心心,她们的生活一直很平静,虽然辛苦些,但却幸福快乐。
心心今天很乖,没有去缠大人,一直在自己玩,叶子心想,或许是晚上发脾气吓到她了。想到这些,她就有些懊恼。
但她也是第一次当妈,即使超人妈妈,也有累、崩溃的时刻。
心心穿着睡衣爬上床,她捧着书自己坐在床上看。往常这种时候,心心一定会缠着她讲故事,不讲故事就不睡觉。叶子挺怕心心那样的,她也上了一天班,和客户讲了一天的话。回到家,真的不愿再讲故事,她只想躺在床上静静看一会儿手机。
让姥姥讲吧。每当她这样敷衍的时候,心心总会撒娇耍赖,就要妈妈讲,就要妈妈讲。她哭起来真让人心烦,她苦口婆心地告诉女儿:妈妈真的很累,不想再说话了。她就差求求她了,可心心只是个孩子啊。
叶子意识到心心的成长,等她真的懂事了,长大了,就不会再需要妈妈讲故事了。
她心中一阵怕一阵懊悔。
“妈妈给你讲吧!”叶子搁下笔记本电脑里的工作,挨着女儿坐下,“讲什么呢?妈妈的红沙发?”
“嗯!”心心笑着点点头。
她真的好爱她,看着她熟睡的样子,她就忍不住去亲她,她睡着的时候,真的很像她爸爸。孟宴臣问她敢不敢做亲子鉴定,她绝不会给他这个机会,心心是她的,没人可以把她们分开。
孟宴臣做了个梦,梦里的他准备取心心的头发做亲子鉴定,被叶子发现了,叶子举刀要砍他,他被吓醒了。
一连三日,他清晨在叶子家外守株待兔,却不见叶子送心心上学。此路不通,他就又唤来秘书小李,问她:“你和叶子认识?”
小李看上去挺紧张的,说:“认识,我爸上次做手术,术后需要服用一种进口药,是叶子姐帮我找的,钱也便宜很多。”
女秘书在暗示他为何那张卡跑到了叶子手里,孟宴臣却当作不知道,又让小李坐下,亲自给她倒了杯茶。他知道这些零零后都一身反骨,不能逼他们做不喜欢的事。
“工作还适应吗?”他看上去像个很关心下属的老板。
“挺好的,谢谢孟董关心!”
“知道心心在哪个幼儿园吗?”
小李面有难色,摇摇头:“这个还真不知道。”
他觉得小李一定知道,可就是不愿告诉他。
只能智取,他对小李笑笑:“去忙吧!”
肖亦骁的酒吧里,孟宴臣在借酒消愁。肖亦骁一听服务员说孟总来了,他立刻带着瑞瑞火速赶到。他不担心孟宴臣喝多了,而仅是想满足自己的八卦之心。
带娃的日子单调平淡,老肖需要些乐趣。
而孟宴臣的绯闻,就是他的乐趣。
孟宴臣喝得半醉,在他的专属包间里。老肖放下儿子,让他尽情地在包间里跑,只要不把房子点着了,瑞瑞想怎么折腾都行。
“怎么了?还在为心心的事烦?”老肖凑过去,悄声问。
孟宴臣举起迷茫的一双眼,瞥了瞥老肖,他不说话,继续喝酒。
一杯接着一杯,神色漠然,好像那酒似水一样根本没有味道。
“别喝了。“肖亦骁拿过他的酒杯,“心心要真是你的女儿,就把她抢回来。”
孟宴臣拧眉,不快地看肖亦骁:“你把孩子当成什么了?瑞瑞被抢走,你们家冷姐会不会杀了你?”
老肖呆呆地点了下头,又眨眨眼,“你什么意思啊?怕叶子杀了你?老孟,那可是你的孩子啊,孟家的血脉!”
孟宴臣嫌恶地瞪他一眼,“都让别瞎说了。”
“老孟,孟总,你有没有发现,你怼我的时候吧,智商就特在线。”肖亦骁叹气道,“怎么一到叶子的事上,你就没智商了呢?”
“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办?”
“你先跟我讲讲,你俩是怎么生的心心?”
孟宴臣闭着眼说:“滚。”
“我是说,你们可是冤家仇人啊,怎么就冲动了呢?”
孟宴臣仰脸靠在沙发上,他有些醉了,喃喃道:“那天晚上,她特别好,怎么现在就变成了这样?我该怎么办?”
“你不会是爱上她了吧?“老肖问。
孟宴臣斜了老肖一眼,又喃喃道:“什么是爱啊?你爱你家冷姐吗?”
“废话!不爱能结婚吗?不爱能有结晶吗?”
孟宴臣笑了一下,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脑,竟生出一丝隐秘的快乐。
“爱就是她说什么都是对的,没有她你活不下去,可她在吧,你又忍不住想惹她生气,可又怕她真生气,就是这么一种很别扭矛盾的心情。”
那个晚上,孟宴臣做了一件很大胆很唐突的事。他在半夜跑去妹妹家,醉醺醺的哥哥问她要手机。
“哥,你怎么了?喝多了?快进来,手机没电了吗?”
“我没事!”他有点恼,又强调道,“把手机给我!”
“干嘛呀?你到底怎么了?什么情况啊?你病了吗?”
孟宴臣闭着眼睛指挥她:“知许那个舞蹈班有家长群吧?把我加进去!”
“啊?”
“快点啊,还是我自己来吧。”
“哥,哥哥,你真喝多了!”
孟宴臣把自己加入了舞蹈班的家长群,他知道叶子一定在里面,那样他就可以加她好友了。
其实,他完全可以管翟淼和小李要叶子的微信,可他就是一个那么别扭的人。把那点爱,掖着藏着,其实谁都能看出来,他是那么在乎她。
8。
孟宴臣坐在沙发上打盹儿,他抱着胳膊,眼镜没摘,梦里感觉脸上似有虫爬,很痒。睁开眼,却看见外甥女在一旁仰脸冲他笑。
“知许!别打扰舅舅。”这是妹妹许沁的声音。
宋知许没听见似的,笑着看孟宴臣:“舅舅,刚才有虫虫在你脸上爬。”
孟宴臣知道这是孩子的一种游戏,便很配合她,故作惊讶地摸了摸脸:“是呀,知许看见虫虫了吗?”
知许笑了,很得意地说:“看见了,舅舅闭眼。”
他便闭眼,脸上马上爬来一只多足的虫,孟宴臣笑了:“虫虫是知许抓的吗?让舅舅看看。”
是一只塑料蜈蚣,黑色细长的身子,金色的足。
“蜈蚣?”孟宴臣不由得深看外甥女一眼,对她的认识又多了一层,不仅可以练跆拳道,大概也可以捏着虫子把男生吓哭。
“不是抓的,是心心送的。”宋知许很认真地说。
“心心?”孟宴臣也认真地问。
“是呀,心心很喜欢虫子,她有好多呢!”
“心心喜欢虫子?”他喃喃自语。
“是呀,她还有七星瓢虫呢……”
小知许的话,虫一样钻进孟宴臣耳中,让他心痒,彻底说不出话来。
他问妹妹:“今天是你送知许去学的舞蹈?”
“是啊。”妹妹惊讶地盯着他,“怎么了哥?”
“没什么。”他魂不守舍地垂下眼,想问什么,却觉得没必要。
许沁打了个哈欠,走向餐桌:“知许,去洗手!”
孟宴臣走在她身后,妹妹说:“我今天啊,还想着给她录视频呢,结果,一眯眼就睡着了,醒来就下课了。”
“昨天值夜班了?”
“不仅如此,还要忙论文。”
“别太累了,明天我去送知许吧?”
“你更是大忙人,宋焰明天休息,让他去。”
“好。”
一家人围在餐桌前吃饭时,孟宴臣显得心不在焉,他不知道沁沁有没有发现这个秘密,那个叫心心的女孩很像他,而叶子是她的妈妈。
妹妹不可能不知道,而母亲更是常去,想到这些,就像误入敌军的雷区,一个个地雷,轰然而起。他的脑子被炸出一个一个窟窿,烟雾茫茫,不知会炸出个怎样的未来。
“知许,你喜欢心心吗?“孟宴臣忽然问。
知许快乐地答:“喜欢,我喜欢和她玩。”
自从有了外孙女,付闻樱女士的餐桌就打破沉默,可以畅所欲言了。但仅仅是外孙女,余者话多,还是会被教育。
“哪个心心呀?”付闻樱一脸慈爱地问。
“就是那个心心呀,她的辫子可好看了!”宋知许委屈地瞅着妈妈,“妈妈,我想要那么好看的辫子!”
“那妈妈下次问一问心心的妈妈怎么编的辫子好吗?”许沁笑着捏捏女儿的脸蛋儿,“哦,是不是今天送你虫子的那个心心啊?”
“什么虫子啊?”付闻樱问。
“就是蜈蚣!这么大!”宋知许小手比划着。
孟宴臣脸色极不好,没什么心思吃饭,一颗心快跳出来了,他只是想试探一下母亲和妹妹,没想到,越描越黑。
他不安地瞥一眼妹妹,妹妹那样笑着看女儿跑去拿那只蜈蚣,四岁的宋知许捏着假虫子,把姥爷逗得连连求饶,桌上满是欢声笑语。
“妈妈,我可以把我的娃娃送给心心吗?”
孟宴臣在心里暗暗叹气,他很后悔,现在家里每个人都知道心心了。
“可以呀,妈妈看见你懂得分享,特别高兴!”
“嗯,心心是我的妹妹。”
“心心是个女孩啊?”孟怀瑾问。
“女孩就不能喜欢虫子?”付闻樱问。
“不是,我就是想起宴臣小时候,不也喜欢这些玩意吗?抓个虫子,把他高兴得,可又怕你生气。但你看啊,要是知许抓个虫子,你得拍照发个朋友圈吧?”
孟怀瑾的这番话把付闻樱逗笑了,她嗔他一眼:“他俩小时候能和知许比吗?”
父母拉扯般的一言一语,如同横了刀在他耳边磨,磨得他心烦。
“妈妈这是隔辈亲啊。”孟宴臣及时掐断这个话题,又向父亲道,“爸,我昨天遇到吴叔叔了,他还让我给您带好呢!”
“是吗?哪个吴叔叔啊,吴志伟?老吴?”父亲来了兴致,“他也退休了吧?”
他正与父亲聊天,却听妹妹问女儿:“今天怎么没看见心心妈妈呀?”
孟宴臣的眼就被一旁的母女引了去,他紧张地盯着外甥女。
“今天不是心心妈妈,是心心姥姥,心心妈妈在上班。”
他悬着的心,这才安放回原处,又听母亲喊他:“宴臣,宴臣?你爸爸问你话呢?”
言多必失,他想自己下次一定不乱说,如果妹妹发现了,一定会问他。为了不必要的麻烦,他可以和妹妹坦白,但绝不能让父母知道。
奶爸肖亦骁,天天带娃出门,这天,又带了儿子去了孟宴臣的办公大楼。
“看,这就是孟叔叔工作的地方,要不认个干爹吧?他可有钱了!”
每当肖亦骁这样告诉儿子时,孟宴臣就会瞪他一眼:“就不能教点好的吗?”
“瑞瑞,快喊干爹,干爹给大红包!”
孟宴臣的大办公室成了肖佳瑞的游乐场,小汽车从头摆到尾,孟宴臣打趣:“哟,瑞瑞,要开车展呀?长大了让爸爸给你买真车!”
肖亦骁笑道:“让你干爹买!干爹比爸爸有钱!买个劳斯莱斯!”
瑞瑞咧开嘴笑,乌拉乌拉不知说了什么,好像真知道劳斯莱斯是什么车。
“你干脆把儿子给我好了,车都买不起了吗?”孟宴臣没好气地说。
“好啊好啊,白送白送,快抱走!”
孟宴臣坐在办公桌后签文件,瞟了老肖一眼,笑道:“真抱走,你就该哭了。”
“我笑都笑不过来呢,把祖宗送走了,我哭啥?”
孟宴臣其实挺羡慕肖亦骁的,虽然带娃很辛苦,但他能感受到老肖的快乐和幸福,让小小软软的人喊上一声爸爸,冰山都可以融化了。
吃午饭时,孟宴臣提醒肖亦骁:“我下午有会,不能陪你们了。”
“你忙吧,我下午带他去公园逛逛,哎,最近睡不好啊。”
“你爸妈呢?”
“别提了,我爸妈去云南,我老丈人老丈母娘去海南,只能靠自己。“
“要不就早点上幼儿园吧!”
“别提了,老人心疼,我准备明年三月就送他去!”
瑞瑞坐在有防护的宝宝椅上,那是他的专属宝座。可这阻挡不了他探索的脚步,虽然有宝宝餐,但他还是对大人的饭菜更感兴趣。瑞瑞爬上了桌子,小爪子伸了过去。
“别给他吃鱼,有刺。”孟宴臣提醒道。
“别吃这个,吃虾,爸爸给你剥。”
“瑞瑞,吃鸡腿吗?”
瑞瑞点头,抓着鸡腿啃起来。员工餐厅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,肖亦骁忽然神秘地笑着问:“上次那事儿,调查明白了吗?”
“什么事?”孟宴臣往嘴里送一口米饭,嚼着,一抬眼就看见肖亦骁那暧昧的笑容。
老肖把儿子送回椅子里,他说:“心心啊!你自己说的,心心比知许小一岁,一个舞蹈班的。”
“太像了吧?”老肖又问,“你们还一起吃饭了吗?”
“谁?”他挑眉有点不耐烦地回道。
“你和心心妈啊!”
孟宴臣心中暗想:你要是知道心心妈是何许人也,估计也会很后悔问这些吧?
“别瞎问,吃鱼嘴还这么不老实,小心卡鱼刺。”
肖亦骁却忽然定住不说话了,向前昂着头,一手抓喉咙,不停地清嗓子。
“完了。”老肖说,“好像真让你说中了,卡鱼刺了!”
孟宴臣放下筷子,给肖亦骁倒了一杯水:“你喝水试试。”
肖亦骁喝了好多水,却还是摇头:“不行,还有。”
“吃馒头呢?”
半个馒头吃下去了,还是没效果。
“去医院吧!”孟宴臣看看腕上手表,“会要开始了,我让助理陪你去吧?”
肖亦骁连忙摆手,这一番折腾,让他的一张脸也忙红了。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:“你帮我看着瑞瑞就行了。”
肖亦骁走了,孟宴臣不得不去开会,只好把瑞瑞交给秘书照看。会开完了,微信上,肖亦骁说刺已经取出来了,还自我调侃说人果然不能瞎问。
孟宴臣给他打电话,肖亦骁接得很慢,声音有些慵懒:“老孟,你再帮我看一会儿瑞瑞,我马上到。”
“洗澡呢?”孟宴臣知道那个一会儿是多久。
老肖在手机里笑:“哎呀,我都两个月没来洗浴中心了,亲爱的孟总,您能不能大发慈悲,让我放松一下下?”
孟宴臣笑了笑,边走边说:“你该谢谢小李,人家帮你带了一下午孩子……”
“知道了知道了,我请小李吃饭!”
“行了,你洗澡吧,再联系,太晚了,我就先带瑞瑞回家了。”
“爱你!”
女秘书向孟宴臣汇报了瑞瑞的情况,玩累了就睡觉了,已经睡了一个小时。
孟宴臣坐在办公桌后说:“小李,辛苦你了,早点下班吧!对了,这个收下吧!”
小李似有迟疑,孟宴臣就拈起卡片递过去:“收下吧!”
女秘书双手接过:“谢谢孟董!”
瑞瑞醒了,孟宴臣问他饿不饿,小家伙指着外面的万达广场啊啊了半天,孟宴臣猜他是想出去玩。
他一手抱娃一手拎包,进了电梯。他问瑞瑞想玩什么,因为不懂火星语,全靠猜。一个敢说,一个敢猜。就这样,他们来到万达广场,坐电梯上了四楼,来到室内游乐场。
“玩什么呢?爸爸平时都带你玩什么呢?”孟宴臣顺着瑞瑞的小手望去,那是旋转木马。
“好,骑木马去!”孟宴臣说完就抱着瑞瑞朝前走去。
一个揉眼睛大哭的孩子撞他腿上了,孟宴臣低头看一眼,满是歉意地说:“对不起啊宝贝儿……”
再一看,他难以置信地问:“心心?”
心心眼泪汪汪地抬眼,见是孟宴臣,哭的更委屈了,孟宴臣立刻放下包,蹲下来,把心心搂进怀里:“怎么了心心?怎么哭了呢?妈妈呢?”
他的眼向心心身后扫去,叶子就站在不远处,冷冷注视着这一切,那让他想起妹妹许沁,也这样冷眼看大哭的女儿。
心心的哭声把他的心搅乱了,心心的眼泪河一样冲进他心里,他觉得鼻腔酸涩,他对心心有一种莫名的情感。
“妈妈说我,还打我的手……”
睫毛被小手揉得湿漉漉的,他心疼地擦去心心眼角的泪,柔声说:“不哭了不哭了,告诉叔叔,妈妈为什么打你呀?”
妈妈已经走了过来,眼睛还那样严厉地盯着她,心心找到靠山一样往孟宴臣怀里躲,眼睛里仍是怯怕。
“再怎么生气,也不能打孩子啊?”他问。
叶子冷笑,“告诉你孟叔叔,你做了什么?”
心心完全地藏在孟宴臣怀里,而一旁的瑞瑞,却拼了命往外去。
“我,我不该拿那个玩具,想要可以让妈妈买。”小嘴一撇,泪又掉下来。
孟宴臣看一看叶子,又瞅瞅心心,柔声说:“心心的确做得不对,但下次会改的,是不是?妈妈呢,打人也不对,但妈妈是为了你好,想要什么就说出来,叔叔给你买。”
“谢谢,叔叔。”她哭着把小脸埋进他肩上。
“叶心宁,记住妈妈的话,再有一次,就不是打手那么简单了!”
叶心宁委屈地抿着嘴,孟宴臣似乎从她脸上看见了那个曾经的自己,妈妈说不要再抓那些脏兮兮的虫子了,可他真的很喜欢虫子,它们是他唯一的朋友。
瑞瑞成功越狱,颤颠颠地跑向旋转木马,叶子立刻跟过去,拉住瑞瑞的小手,温柔地问他要玩什么,叫什么名字。
孟宴臣酸酸地想:对别人的孩子那么有耐心,可轮到自己孩子了,却无法抑制内心的波澜。
“爸爸呢?”
孟宴臣仍那样蹲着,心心早就忘了手心的痛,女孩拿出一个七星瓢虫,把他的脸当树,轻轻爬走。
听见孟宴臣的问话,她只是摇头,一脸漠然。
“爸爸上班了?”
她还是摇头,眼神是那么纯净。
“爸爸呢?”
“没有爸爸。”她没哭,她对爸爸这个词还没什么概念,爸爸是那么陌生的存在,“妈妈说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,要长大才会回来。”
他的眉心,痛似的抖了一下。
孟宴臣把心心往怀里搂了搂,他知道,她就是他的女儿。
“叔叔你怎么哭了?”
“叔叔迷眼睛了。”
“那我给你吹吹吧!”
她把软软的小手放在他脸上,嘟起嘴,吹了吹。
只会吹出更多的泪来。
“好了吗叔叔?”
“好了,谢谢你,心心。”
“不客气。”
“心心,你想要什么玩具?”
“就是那个小恐龙。”
“那为什么不和妈妈说呢?”
“妈妈骗人,说买,又不买了。”
“是吗?”他抹去心心眼角的泪,抱起她,“那叔叔给你买好吗?”
心心笑了:“好。”
叶子已经陪瑞瑞去坐旋转木马了,瑞瑞小,叶子就始终护在一旁。
他已经感受到女儿的那份委屈了,所以再看叶子,他也有点幽怨。
孟宴臣买了两个恐龙玩偶,一个给心心,一个给瑞瑞。叶子看见后,就皱眉冷声说:“叶心宁,你真好意思啊?说谢谢了吗?”
“说了。”心心委屈地说,“谢谢孟叔叔。”
“姐!”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,“你喝奶茶还是杨枝甘露?心心能喝吗?我给她买的酸奶……”
手里拎着蜜雪冰城的年轻女人不是别人,正是孟宴臣的秘书小李,他有好几个秘书,这小李是新来的,还在实习期。
“我喝奶茶……”
小李抵达战场的那一刻,却犹如撞见丢盔弃甲投了敌军的主帅,去留难说。
“孟,孟董……”虽然尽力在笑了,可孟宴臣还是看出了她眼中的尴尬,没人希望下班还会碰见老板。
叶子从羽绒服的衣兜里抽出手,去接小李递来的奶茶,她一边插吸管一边打量他们:“认识?”
“我秘书。”孟宴臣说。
他弯腰捡起从她兜里掉出去的东西,是一张卡,下班前,他送小李的那张卡,没想到她借花献佛了。
孟宴臣狐疑地盯着卡看,又若无其事地把卡交给叶子。
小李的脸失了色,犹如看见了炸弹,一心只想逃。
“茹茹,卡给你,我不能要,多大点事,你真客气。”
孟宴臣故意不看叶子递出去的卡,李茹茹有些难为情地说:“叶子姐,我今天还有事,先走一步,咱们改天再吃饭吧!”
“孟董,再见!”李茹茹把蜜雪冰城的袋子也忘了原地,逃似的离去了。
叶子呆呆地看李茹茹的背影,又将卡揣回衣兜里。
他们都有点尴尬,眼无处安放,一时间无话。
心心早就拉了瑞瑞的小手去看娃娃机里的玩偶,叶子问:“是肖亦骁的儿子吧?”
“嗯。”
他手机响了,一面往外走一面接电话,叶子便去照看两个孩子。
“我刚才在楼下碰见小李了,我说请她吃饭,她跟见了鬼似的!”两个男人边走边聊。
“肖总。”
肖亦骁觉得这声音耳熟极了,举目望去,呆了一霎,他心虚地问:“叶,叶子?”
“你好。”叶子说。
“你好。”肖亦骁不大自然地笑,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是心心的妈,他的大脑如同满负荷的手机内存,一瞬间,有些卡顿,“真,真没想到你都结婚生子了,好久没见了吧……”
叶子不等他说完,就去拉女儿的手,“心心,和两位叔叔说再见吧!”
“再见!”肖亦骁眯起眼笑着对心心说。
孟宴臣望着叶子和女儿离去的背影,他又狠狠白一眼肖亦骁。
“什么情况啊?怎么是她?”肖亦骁问。
孟宴臣脸上死气沉沉,他又剜一眼老肖:“都说了别瞎问。”
老肖赶紧跟上去,追问:“不是,你这也太吓人了,什么时候的事啊?到底怎么回事啊?你妈知道吗?”
孟宴臣停下来,盯他一眼:“别问。”
电梯迟迟没上来,叶子牵着女儿的手等直达电梯。看见孟宴臣,心心便摇了摇叶子的手,“孟叔叔!”
叶子便转脸看他一眼,没说话。
进入电梯后,心心又仰脸说:“谢谢孟叔叔给我买的小恐龙。”
“喜欢吗?”
“喜欢。”
“那叔叔以后还给你买好吗?”
“好!”心心像小鸟那样快乐地雀跃。
叶子一脸严肃:“心心,妈妈说多少次了,不能在电梯里蹦啊跳啊,很危险。”
“嗯,妈妈我错了。”
他随她一同出了电梯,来到地下停车场。
“其实,心心很乖了。”他跟在她身旁,轻声说,“可是大人也要说话算话呀……”
她忽然拧过身瞪他,有点忍无可忍,这人聒噪地跟了一路。
“谁说话不算话了?”她问。
停车场空空荡荡,又冷又静。
“明明答应了孩子,为什么不给她买,是因为钱吗?”他问。
她翻翻眼睛,又抿抿嘴唇,就差直接动用武力了,叶子真被他气坏了。
“和你有关系吗?我的女儿,我爱怎么教育就怎么教育,你管不着!“
“有关系。”他捏着心心的小手,小小的温暖的手,他一脸平静地说。
她被气笑了,觉得他真不要脸,冷冷地问:“是你的孩子吗?“
孟宴臣不说话,定定地看她,直看进她心里去。
叶子被他看得发慌,扯过女儿的手就走。
“是不是我的孩子,这要问你了!”
叶子一听这话,就立刻火了,快走几步,压低声,警告他:“那我就告诉你,不是你的孩子,不是。”
他脸上没有波澜,仍旧那样平静,注视她的双眼,“敢做亲子鉴定吗?”
“孟宴臣,你要干什么?想要孩子就去生啊,别来纠缠我。还有,别在孩子面前提这些事。”
这些话,如冷水一样,浇醒他,他感觉糟透了,把拳头捏得紧紧的。
原来她买了车,一辆白色中华,心心爬进了后座,似乎还在昏暗的车厢里和他招手。
白色中华还在预热,孟宴臣拉后门坐进去。叶子在后视镜里盯他一眼,不好当着孩子的面发作,她镇定了一番,才问:“你没车吗?“
“在公司了。”他也在平复怒气,“出去了随便什么地方停车吧!”
轿车驶出停车场,外面的天黑了,心心把蜜雪冰城袋子里的果汁翻出来,“妈妈,我要喝。”
不等叶子回答,孟宴臣就把吸管插上,递给心心,叶子看见了,就说:“心心,那个太甜了,不适合你喝。”
看见心心委屈的样子,孟宴臣的心都要碎了,他低声说:“没事的,只喝一点。”
心心就咬住吸管,喝了一口,叶子却忽然将车停下来。她两手扶方向盘,不耐烦地催促道:“下车吧!“
孟宴臣没听清似的愣住。
“下车!”叶子重复道,“不下车我报警了啊。”
孟宴臣哪里被这样对待过,这样低三下四,除了母亲和沁沁,那就是叶子了。
女人,一直是女人。
他气呼呼地被撵下车,又努力给了心心一个好爸爸的形象:“再见,心心,要听妈妈话。”
本以为这些话可以让叶子消气,没想到,她竟然还摇下后座车窗,把那杯果汁从车窗扔了出去,刚好砸在孟宴臣脚边的石阶上,贱了他一裤子。
他睁大了眼,没想到她竟这样绝情,刚想说话,白色中华绝尘而去。
孟宴臣心中郁郁,有苦无处诉。他缓缓俯下身,拾起果汁杯丢进垃圾桶,杨枝甘露淌了一地。
他愤怒地踢了一下垃圾桶,然而,最疼的还是他自己。
7。
孟宴臣决定去相亲,已经拒绝过母亲好多次了。这不是他自己的人生,还有整个家族。
联姻。
他有点不喜欢这种形式,觉得大家都是奔着某种目的去的,就像在挑选商品,而感情是最不重要的。
原来他是个在意感情的人。
隆冬时节,北方成了一个大型冰箱,一打开门,就投入冰天雪地。
孟宴臣去相亲,半路上遇到翟淼,上次遇见,还是过年,眼看着,又要过年了。
“去哪儿?上车!”
翟淼拉车门坐进副驾驶,也把冷冽的寒风带进来,翟淼吸着气,脸冻得通红。
“怎么不买个车啊?”孟宴臣笑着问。
“我?“翟淼看他一眼,“标准的马路杀手。”
“有证吗?”
“有是有,可不敢开呀。大学就考了,全寝室我是最后一个考下来的,哎。”翟淼叹气,“人家叶子都去代驾了,我还看不懂红绿灯呢!”
叶子,这个名字又被翻出来,这是个温暖的名字,一片叶子,就像一只手一样,贴在他心上,抚慰他流血的伤口。
孟宴臣吞了吞口水,他想趁机问点什么,但又不想翟淼多心。毕竟四年了,他还在打听她的女同学,这多少有点奇怪。
“有男朋友吗?”这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,冷场了,就会问这种无聊的问题。
翟淼有点难信地盯他一眼,没想到嫂子的大哥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了,像个老气横秋的家长。
“没有。”翟淼顶讨厌别人问这种问题,“孟哥,听说你也没结婚呢吧?”
孟宴臣本来想说我公司里好多单身男青年,任你选。但她没给他这个机会,他只好尴尬地笑笑,冒出来一句:“你们同学有结婚的吗?”
“什么同学?高中?大学?”翟淼投去一瞥狐疑的目光。
“没什么,我就是觉得现在的年轻人结婚都挺早的。”
“没有吧?”翟淼说,“都没对象,结什么婚啊?再说了,我看大家都不爱结婚,干嘛那么早进入婚姻的坟墓?”
“也是。”他笑笑。
孟宴臣打了又右转向,翟淼要在前面下车。他纠结了一路,想问又不敢,眼看着旅程要结束,他随意地问:“有叶子的消息吗?”
翟淼愣住了,像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,摇头说:“好久没联系了,她还在燕城吗?”
轮到翟淼打量孟宴臣了,孟宴臣心中一紧,很怕翟淼问他你为啥对叶子那么好奇?
“再见!”他说。
“再见!”翟淼笑了一下,“谢谢啦孟哥!”
翟淼很快就消失在了后视镜,每次去打探、研究叶子,查无所获,都会让他比之前更沮丧。
也许,他该彻底忘了她。
可那一晚,又频频将他拽回来。
很多细节,是会记一辈子的。他总在夜深人静之时温习,她的嘴唇是什么样的,接吻的时候,她不仅仅是等待,她会撩拨他的心。她的ru房有多么柔软,它们在他身前挤压、变形,亲密地贴合在一起。仅仅是温习,他都会浑身火热、颤栗。
相亲地点是在一家高档餐厅,是父亲一位战友的小女儿,学历好,家世好,长得也漂亮,年纪轻轻,经营一家美容院。
孟宴臣决定这次认真一点,忘记一个人的最好办法就是喜欢另一个人。
三十四岁了,该好好考虑一下未来。
何佳音在微信上告诉他,堵车,马上就到。
他正看菜单,一抬眼,对面多了俩人。
他的眼像给粘那人身上似的,吃惊、困惑和一丝惊喜。
“不好意思啊,孟总,来晚了。”何佳音说。
孟宴臣扯了半天,才把自己的目光从另一人身上撕下来。
“孟总,不介意我带个朋友吧?”
他的眼又滑向何佳音的那位“朋友”。
何佳音穿着很随意,黑色羽绒服,白色阔腿裤。她的朋友更简单,白色羽绒服,白色阔腿裤,简直如雪,坐在这幽暗的一隅,如明星熠熠发光。
“哦,这是叶子!这位是孟总……”
“孟总您好!”她竟可爱地伸出手。
孟宴臣惊愕地看着叶子,捏了下她的手。
他们看上去不是相亲,更像在见客户。一般来说,带个朋友来相亲,多半是持怀疑态度来的。
孟宴臣在见到叶子的那一霎间,脸就已经红了。此刻,两个女人像看商品那样,把目光在他身上划来划去,虽然她们只用眼神交流,但孟宴臣知道,她们就是在给他打分。
何佳音是女强人类型,穿得很随意,有点不拘小节,把叶子完整地介绍了一遍,众辉的医药代表,还请孟总多多帮忙。
这完全就是在见客户,孟宴臣知道,何佳音和他一样,都是被迫来相亲。只是一个态度积极,一个就有些敷衍了。
他的目光会时不时地与叶子相遇,那种短暂的邂逅、片刻温存、纠缠,就像偷情一样。他只觉得心荡神驰,他很享受去偷偷找她的眼时,她眼里的少许慌乱。
如果他的目光是蝴蝶,那她就是那朵玫瑰,在风里轻轻摆动,似乎存心不肯让那只蝴蝶降落。
而何佳音根本不知道他们认识,他们也装作不认识。可这些都让他如饮甘霖,久旱的心,因为意外的邂逅,而生出绿意。
“叶子,你喜欢吃什么?”他礼貌地问。
“我都行。”她笑了一下。
聊的都是工作上的事,大部分时候,他都静静聆听,何佳音很健谈,但只是在和叶子聊。孟宴臣仍旧那样,会绅士地保持沉默。
短头发的何佳音起身出去接电话了,孟宴臣看见她往卫生间的方向去了,这才问:“朋友?”
“也不是。”叶子用叉子扒拉着碟子里的菜叶,“就是客户,但做我们这行,都把客户当朋友处。”
“所以,就被她拉来当挡箭牌?”
叶子苦笑,没说话,她觉得无所谓,只要何佳音可以多订一些货,她不介意陪她多相几次亲。反正,像她这种单亲妈妈,不管多么靓丽,带着一个拖油瓶,男人永远是是望而却步的。
手机响了,她低下头看手机。
“她走了。”叶子说。“何院长让我告诉你,你们俩不合适。”
这次轮到他苦笑了,不说话,低头扒拉碟子里的菜叶。
“她可能不太想结婚吧,但家里又总催,她不好意思当面拒绝你。”
她似乎在安慰他,这不是你的原因。
“你爱他吗?”他忽然抬眼问。
他,那个从未见过面,只能从心心身上捕捉一些片段的丈夫。
叶子看着他,脸上没什么表情:“爱。”
“要是没什么事,我先走了。”她已经拿了外套和包站起来。
“能聊一聊吗?”他仰起脸看她。
叶子避开他的眼,他热切的目光似乎扑了个空。
“我还有……”
“耽误不了你太长时间。”
她只好重新坐下,眼却不再看他了,她挺不自在的,好像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什么。那种久违的爱?那种很少见的深情?那个曾让她魂牵梦萦的孟宴臣似乎回来了。
“我找了你很久,就是找不到,你像人间蒸发一样。再见到你,你却结婚了,孩子都那么大了。”
他静静地说,她静静地听。
“为什么要结婚,为什么不能等等我?”
“我那天喝多了,都不记得了。”
他震惊地看她,想不通她是怎样说出这些残忍的词句。
不记得了。
没有比遗忘更快的刀。
“只是一个错误,对吗?”他难受地问。
“对。“她的眼又冷又坚定。
“不好意思,我还有事,先走了。”
她这次是真走了,他气得把杯里的柠檬水当酒全喝了。
她在路边走,大概是往地铁站去。孟宴臣故意从她身旁经过,没拉她。可一过去,就后悔了,好像真失去了她一般,立刻倒车停下来,喊她:“去哪儿?送你!”
她也没听见,也没看见似的,越过他,拦了辆出租车。
他傻傻地停在原地,又看见了她身上那股倔劲,玫瑰花宁肯在刺骨的寒风里枯萎,也不肯随他去温室。
又一次冒犯了她,她有丈夫有孩子,不会和旧情人扯在一起的,她在用那种冷漠的态度告诉他:孟宴臣,请你自重。
但他很想问问她:人该如何保持自重?他快要疯了。
网球场里,都是些厮杀的声音。
肖亦骁被打怕了,说孟宴臣今天像是来寻仇的,招招都透着狠。
“不行了不行了,总不打,体力跟不上了。”
两个人从场地上退下来,一边擦汗一边往休息区走。
肖佳瑞是这儿的常客,混熟了,和谁都能玩,所以,肖亦骁去打球,儿子自己在休息区玩得不亦乐乎。
肖亦骁把儿子抱起来,在脸蛋儿上狠亲一口。
“哟,吃什么啦?这小脸脏的!”他笑着转身看一眼孟宴臣,“你怎么了?刚才在场上不是挺威风的吗?”
孟宴臣不说话,拧开水,闷声喝着。
“失恋了?”肖亦骁坐下来问,儿子拿走了他的球拍。
“慢点啊儿子!看爸爸,真棒啊!”肖亦骁见孟宴臣心不在焉,就拿胳膊肘碰一碰孟宴臣,“你看,现在都能跑了,真快啊!”
“爸,爸爸,照,照……”肖佳瑞又开始说火星语了。
“你说这基因真强大啊,他这么小就知道拍照,准是随了她妈,天天自拍。”
孟宴臣倒因为这话笑了,看一眼瑞瑞,“你现在也挺爱照的啊。”
肖亦骁在包里翻手机,翻出来一看,“没电了,用你手机拍吧!”
孟宴臣就把手机递过去了,他觉得老肖有点夸张,不就是拍照吗?他摆的造型比孩子还多,跪在地上拍:“儿子笑一个,笑一下,哎对,小手这样的,对对,真棒!一二三……”
拍一张还不够,老肖一点不嫌麻烦,不停地找着角度,最神奇的自然是,瑞瑞一直很配合。
也许,这真是强大的基因吧!
孩子随父母,夫妻越过越像。
肖亦骁坐在一旁检查自己的照片,那些有瑕疵的,一定会被删去,小瑞瑞也在一旁瞅着。孟宴臣觉得,这孩子简直就是冷红梅了。冷红梅是瑞瑞妈,肖亦骁的空姐妻子。
“知许喜欢照相吗?”肖亦骁一边翻看照片一边问,“现在还那么淘气吗?”
一张照片映入眼帘,“哎,知许变样了啊,瘦了。这是谁呀,这孩子看着真眼熟……”
孟宴臣还在神游的思绪一下子归了位,他发现肖亦骁在看外甥女和心心的合照。
老肖打趣道:“长得怎么有点像你呢?”
“就是上次在医院送你儿子玩具的那个孩子。”
“你们认识啊?”老肖感慨道,“哎,老孟,真挺像的,你看这嘴,还有鼻子这块,和你一模一样!”
肖亦骁不由得把手机举起来,对照孟宴臣,找茬一般看了看。
孟宴臣没好气地拿下手机,他听见肖亦骁竟然问:“不会是你的孩子吧?有情况啊!”
“朋友的孩子。”他很淡然。
“男朋友女朋友?”老肖继续八卦。
“走不走?”他冷冰冰地问,“不走再虐虐你?”
“走走!”肖亦骁开始收拾东西,又嘟囔道,“阴阳怪气的!”
这天晚上,夜深人简直时,他没有温习往事,倒是琢磨起肖亦骁的话。遂拿出手机,打开照片,放大了,仔细地看,皱眉瞅了半天,倒觉得肖亦骁的话有些对。
大半夜起来翻箱倒柜,找到了儿时的一张照片,他反反复复地看,的确有些像。
心心不会是他的孩子吧?
这就跟买彩票中奖了一般,兴奋欣喜,可又觉得这种好事不会砸自己头上。
不会的,那一晚,他做了措施啊。他记得清清楚楚,他要去买,她说她房里有。他当时也没多问,难道这也会有失误?他便在手机上百度,他神色严肃地浏览着原因:不正确的佩戴方式、质量不过关、破损云云。
身子重重地跌向床,不会这么巧吧?这自然是好事,只是叶子那态度,她怀了他们的孩子,没有告诉他,而是立刻结婚,给心心找了一个爸爸。
这样一切就能解释通了。
可他还是烦恼,彩票上的号码都对得上,那些数字早就烂熟于心,只是彩票丢了,消失了。他只能眼睁睁看美梦破碎,哪怕是有了爱的结晶,她还是嫁给了别人。
真相的揭晓往往伴随着痛苦,孟宴臣此刻很痛苦。
你们之前不是问我,谁来保护叶子吗?这章揭晓谜题。
12。
上了车后,叶子搂紧了浑身颤抖的阿月,小六去楼上为阿月找衣服,不知可否幸免于难,而阿明看到别墅被火烧成灰,一定会来寻她们。
阿明是她们唯一的希望。
黑色商务车上,叶子和阿月的手都被手铐捆在身后。
手铐。冰冷的金属手铐。
那让她想起孟宴臣,这短短几日,就像一个生命的轮回。手铐竟然回到了她身上,而她终究没能逃出去。
十多辆车,蛇一样头尾相连,蜿蜒在隐密的山林里。
高俊坐在她身旁,叶子的身子随车身颠来颠去。
她的眼始终瞪着高俊,她说:“放了阿月。”
高俊捏住她的下巴颏儿,“放她下去喂狼吗?”
“我让你放了阿月。”
高俊撤回手,他冷笑:“晚了,你的大哥已经死了,今后我说得算。”
一想到大哥惨死,叶子眼睛一热,她悲伤地问:“是你杀了大哥。”
“他早就不是我大哥了,他是你大哥。”
“你怎么能做这种禽兽不如的事?”
高俊愣了一下,有些玩世不恭地笑:“是你害死了大哥,要是没有你,我们现在还是好兄弟。”
一句话把叶子问住了,是她的出现害死了大哥?她知道高俊一直嫉妒大哥对她的那份好。
“你早就有了杀心吧?可大哥一直把你当成亲弟弟……”
“别再说这种假惺惺的话了!是你的出现让我有了杀心!是你!害死了大哥!”
高俊有些激动地用手指戳点叶子,他瞪大了眼,脸色死白。他用黑色胶布封住了叶子的嘴。
一席话,让叶子如同跌入黑暗的深渊,在这个地方,她最在乎的人就是大哥高飞。高飞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,生来就是孤儿,别看他游走黑道,是个让人闻风丧胆的狠角,可心里也有柔软之处,都给了家人,高飞把叶子当成了家人。
一滴泪顺着眼角淌下来,她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何命运。孟宴臣应该已经逃出去了,此刻再想起他来,只觉得遥远,一切的一切,都似梦。
阿明知道高俊人已经来了,卸下孟宴臣后,他就火速往回赶,恨不得生出一对翅膀飞。
只是,还是来晚了。
别墅刚烧起来,他披了件湿衣服,冲进去,大喊三小姐。没有找到叶子,兄弟们都被乱枪打死,小六和阿东受了伤,奄奄一息,阿明将他们救出去。小六说三小姐和阿月被高俊带走了,让阿明快去救人。
阿明说好,他把他们交给一个信得过的诊所大夫,独自开车去找高俊。小六不服气,说自己没事,要和他一起去救人。阿明却不同意。小六攥着阿明的手腕说:“杀了那个畜生!”
阿明无法忘记兄弟们惨死的样子,更忘不了小六和阿东一身的伤,至于三小姐和阿月,他根本不敢去想。
带上武器,他就出发了,天已经黑下来。
阿明身手很好,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,不救出她们,他也别想活。
都是死过一次的人,就不那么怕了。
阿明潜伏在灌木丛里,远远地看着大哥高飞的别墅,此刻已经被高俊占领了,这么多人把守,阿明只能智取,偷偷救走她们。
小指上的金手指,是叶子送他的,三小姐太善良了,总像亏欠了他似的,实际上,没有她,他早就死了。
三小姐若是要入地狱,阿明也会舍命相陪。
阿明仔仔细细观察过了,别墅的正门是别想了,他只能从后面爬窗进去。
大哥的别墅被高俊占领了,这是个象征权力的地方,墙上还挂着那把宝剑,书房里,大哥卧在地上,身下一片暗色的血,他的眼,不瞑目地瞪着叶子,一张脸死白死白。阿月见了,吓得直往叶子怀里躲。
死亡是一件很抽象的事,可一旦它变得具体,就会让人难以接受。
叶子浑身颤抖,泪水淌了一脸。昨天还在电话里安慰她的大哥,此刻却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。
卧倒在地上的人叫高飞,当他二十岁的时候,一无所有,一次偶然帮派之争,让他成了老大的心腹。他也是在那时遇到高俊的,高俊救过他,他始终记得。再后来,他能力突出,成了帮派老大。他最喜欢的电影是阿尔帕西诺的《情枭的黎明》,他也是一个重情义的人,所以,他一直很信任高俊,那次刺杀,很显然是内部人搞的鬼。但他一直没有怀疑身边人,早就该杀了高俊,心慈手软终究酿成大错,一入江湖,就再也无法脱身了。他不知道接替他的会是谁,但不管是谁,都永远无法摆脱命运。
高俊走过去,抬脚给大哥翻了身,然后他点燃一支烟,他看着大哥的尸体,后悔似的自语道:“他昨天要不是唠唠叨叨地和我念经,没准我不会开枪……”
叶子这才看清了大哥身上的伤,衬衫完全成了血衣,身前那一片,血肉模糊。
血和肠子从打成洞眼的伤口里流出来。要多大的恨意才会连开数枪,叶子不忍看,便闭上了眼。
高俊让她把文件签了,就是大哥给她的那些财产,她要全部还回来。
叶子点头,高俊撕去她嘴上的胶布,叶子抖声道:“我可以签,但,但你要放了阿月。”
此时,高俊给手下递了个眼色,阿月就被带了出去。
“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,况且,你还放走了孟宴臣,这笔帐怎么算?”
“我求你,求你放了阿月,你恨我,可以冲我来。”叶子再次泪如雨下,“只要你放了阿月,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。”
天已经黑了,外面明镜高悬。
“真的吗?”高俊用那种盯猎物的眼神看她,这让叶子毛骨悚然,遂想起下午,他那样用枪羞辱她,还有昨天,差点被他欺负,那种耻辱,她永远不会忘。
她知道他想要什么。
“把手铐给我解开。”她已经万念俱灭,人便也冷了下来。
昨天与孟宴臣的那一晚,已成为永恒,她知道,从她替大哥挨那一刀起,命运的齿轮就开始转动了。而阿明替她握刀砍下手指的那一刻,她就知道自己无法回头了。
高俊给她打开手铐,他在她身后,从她的腰往上摸了一路。她厌恶又绝望地闭了闭眼,握笔签名,笔冷得像一把刀,笔尖又那样锋利,是极好的武器。
叶子纂紧了笔,高俊似乎看了出来,捏住她的手腕。
他问:“他真的爱你吗?会来救你吗?但我听说过你和他的故事,他根本就不喜欢你,为那样一个男人,不值得,倒不如跟了我。”
叶子眼中含泪,她死咬牙关说好啊,跟了你,就把阿月放了吧!
她那样锐利、桀骜,哪个男人看了都想征服。
没了笔,她还有玉簪,只要抵住他的喉咙,她们就可以出去了。
“我要送你一个礼物。”他森寒的声音吹进她耳里。
高俊忽然扳过她的肩膀,门开了,浑身是血的阿明被五花大绑,血从头流淌到脚,一只眼瞎了似的紧闭着。阿明被打得已经没了神志,只微弱地叫了一声三小姐。
叶子大口大口地呼吸,眼眶里的泪越聚越多。
高俊打的不是阿明,而是她,这一幕,如同当头棒喝,让她彻底傻眼。
两腿一软,险些瘫倒。
高俊从后面扶住她,他又说:“知道什么叫守株待兔吗?我要让他看知道自己的妹妹被qj,三妹,这些都是你欠我的,你欠的!”
这些话如同震耳的钟声在她脑中响起,把一切美好的回忆都震碎了。叶子绝望地看着阿明被带走,她悲凄地想,大不了同归于尽。
她的命怎可以这样苦?有那样的父亲,从小缺爱,遇到孟宴臣,唯一的光,他却把她推开,说她是飞蛾。哪怕是经历了春宵一刻,他还是不会为她留下来。生命里可以握住的东西太少了,连阿明和阿月都保护不了,又想起死去的大哥,她默默落泪。
高俊将她翻身摁在桌子上,撕开她的旗袍下摆,她成了被压在案板上等待屠杀的鱼。
在他拉裤子拉链的那一刻,她把玉簪握在手中,叶子转过身,鱼跃起来,咬向他。
她要和他同归于尽。
外面的走廊传来阿明的低吼,类似野兽的那种咆哮。
叶子知道阿月在经历什么,她曾告诉阿月,即使遭遇了不幸,也要好好生活。阿月好不容易找到活下去的希望,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。而阿明看着妹妹被糟蹋,一定会疯的。
高俊成功避开她的袭击,玉簪坠了下去,碎成两截。
旗袍领口被撕开了,那声音听起来如此残酷。她反抗,半个肩膀露了出来,他想亲她,被她推开,他就给了她一个耳光。
叶子身子失重般的跌倒,躺在冷透了血里。那是大哥的血,她的半张脸,一条胳膊上都是猩红的血。血特有的腥气裹住了她,叶子想吐。
那一巴掌,让她脸上发麻,她再次看见大哥那双死不瞑目的眼,那样怨恨地瞪着天花板。
高俊像拎兔子一样提起她,又甩向墙。叶子觉得浑身被震碎了一样痛,她再次爬起来,抓住什么就往他身上砸,高俊不怕疼似的,将她摁在墙上,雪白的墙壁因此留下一道道狰狞的血痕。
她不听话,他就又给她添了几巴掌,她给打得两眼茫然,嘴角一根血柱。
旗袍完全被撕烂了,她只剩单薄的内衣,绝望地被男人ya住。
她瞪着天花板上的灯,目光又落在大哥身上,她心痛地闭眼,这次再也没人来救她了。
灯忽然灭了,只有窗外的明月,在审视万物。
高俊停下来,他知道眼前的女人已经屈服了。他赤裸上身,走出去。
叶子忍着疼,再次爬起来。
果然是宝珠,在黑暗里散发着幽绿的光,如明星。她握住剑柄,刷地从墙上拔出剑。
寒光如雪,叶子死死握剑,疯似的冲上去,一剑刺进高俊的身体。
她咬着牙,脸上前所未有的恨,许多许多的恨。
血立刻沿着剑身淌出来,高俊吃惊地转过身,想要抓住她,但显然气力不够。
高俊跌跌撞撞地扑来,身上还插着一把剑。像一只被放了血还在扑腾的鸭子。
但鸭子很快就因为失血过多而倒下了,可他的手还像溺水者那样抓够着。
她憎恶那张脸,愤怒让她举起办公桌上的一块石头,那种可以消灾免难的石器。她狠狠地砸下去,要砸烂那张脸,脸很快成了肉饼。
高俊死了。
叶子疯了,她觉得这样不够,她要把这个畜生对大哥做的事,一一还给他。
拔出剑,往他身上戳,狠狠地戳,血也因此贱了她一身。
她现在是个浴血的形象,从头到脚,都是鲜红色的。连双眼也是猩红的,她一边挥剑,一边愤怒凄厉地大喊。
“啊!”她痛苦地嘶喊着。
为什么要把人逼上绝路,为什么要这样?
她究竟做错了什么?
剑尖扎地,她失魂地坐血泊中,胃中一阵翻涌,她剧烈地呕吐起来。
灯亮了,有人进来,把手枪对准了她的后脑勺。
她看上去像女鬼一样,缓缓地升起。
她看清了那人的脸,是闻衷。
闻衷显然没有料到会是这幅场景,吃惊地瞪着叶子,分不清她是人还是鬼。
叶子全明白了,闻衷和高俊合谋害死大哥,而闻衷想再偷偷干掉高俊,这样,他就成了新老大。可他没想到,还有这个柔弱的总需要大哥保护的叶子在等他。
“你……”闻衷有些惧怕眼前的血人。
叶子却轻轻一笑,一边擦着染血的宝剑一边说:“怎么?你也想杀我?”
“叶子,你疯了……”
“对,我就是疯了,你这个叛徒……”
男人不安地扣下扳机,叶子走过去,看着黑洞洞的枪口,眼如两颗子弹,锐利地射向高俊:“开枪啊,开枪!”
“啪”的一声,闻衷倒了下去,那一枪打在他肩膀上,叶子嫌恶地闭了闭眼,躲开溅过来的鲜血。
阿明举着手枪,在阿月的搀扶下走了进来。
叶子捡起闻衷的手枪,沉甸甸的,她真想射出一颗子弹。
原来,阿月心中一直记着叶子的话,女孩子要学会反抗,所以,绝望之际,她咬了那个要欺负她的人的耳朵,把他的半个耳朵咬下来,又夺了他的枪,救了哥哥。
阿明走进来,枪口对准闻衷。
“对,对不起三小姐,都是高俊的主意,他威胁我……”
愤怒的阿明便又开了一枪,这一枪打在闻衷的手上,痛得他喊叫起来。
“三小姐,求您放过我!求您……”
叶子已经举起了枪,她今晚就要大开杀戒,宰了这些混蛋。
“我知道大嫂和小哲在哪里……”
叶子握枪的手垂了下来。
————
女王不需要任何人拯救,不涉过愤怒的海,怎么浴血重生?
今天更一次,晚上更亲切的叶子。
6。
那些被时光掩埋的记忆,一下子又给翻出来了。他进入一种恶性循环,看见小朋友,会下意识地想起叶子。
比如此刻,在母亲家吃饭,四岁的宋知许又开始闹人了。若是这小娃娃的亲妈不在,一家人在是否看电视是否能吃零食这件事上总能达成共识,对他们来说,只要她不闹,大部分愿望都会被满足。
许沁说他们是在惯孩子,是在纵容她。
“让她哭吧,谁也别管她!”
这话如一道圣旨,孟宴臣本都放下筷子要去哄在地板上打滚哭的宋知许了,一听这话,再看看妹妹的脸色,便打消那念头。付闻樱刚要开口,孟怀瑾就给她递了个眼色,示意她先别说。
宋知许的哭声越来越大,这个时候,谁去哄孩子,谁会挨骂。
“差不多行了,她还小着呢。”孟宴臣握着筷子,笑着替外甥女求情。
眼一直打量妹妹,妹妹也不看他,脸上是做外科手术的冷冰冰。
“沁沁,让孩子先吃饭吧?”
“要吃她自己过来吃。”
孟宴臣走过去,抱起地板上哭声渐弱的宋知许:“知许,舅舅抱抱,不哭了好吗?去吃饭好吗?”
一边走向餐桌一边擦去女孩小脸上的泪,宋知许在舅舅怀里变得无比乖顺,好像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,眼里还存着对妈妈的一点怕。
女孩坐在他膝上,他捏着勺子喂她吃饭。
许沁看见了,便沉声道:“让她自己吃!没手吗?在幼儿园能自己吃,回到家就不行了?!”
宋知许被这一声吼吓得往孟宴臣怀里缩,付闻樱早就忍不住了,便说:“吃饭的时候别说孩子,哭这么伤心,怎么吃饭?”
付闻樱笑得一脸慈祥,亲自喂饭:“哟,谁让我们宝贝这么伤心啊,是妈妈啊,妈妈下次不吼宝贝了,好吗?”
“妈,是我让她哭的吗?是她自己要哭的,你们把她惯坏了!”
“说孩子不能换个时机吗?非要等吃饭的时候。”母亲的脸色也不好。
孟怀瑾说:“好了好了,先吃饭吧!”
四岁的宋知许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,有了姥姥和舅舅的庇护,她就又可以为所欲为了:“姥姥,我自己能吃!”
“知许真棒!”
过了一会儿,宋知许仰起脸问:“姥姥,我吃完饭可以看电视吗?”
付闻樱还没等回答呢,孩子妈就坚决地说:“不可以!”
“没事啊,姥姥让你看。”
“妈!”许沁喊道,“您没看出来吗?她就等着您这句呢!”
孟宴臣在一旁笑了笑,说:“妈,外孙女给您下套呢。”
付闻樱并不生气,照旧一脸慈爱:“这说明,我们知许聪明!”
许沁听到这话就只剩下叹气了,“那您就别总说我不管孩子。”
“我说过这话吗?”付女士反问。
宋知许虽为女孩,淘气指数却不亚于男孩,这明显是遗传了她爸爸的基因。付闻樱说,女孩子厉害点好,长大了不会受欺负,也不要太乖了。
孟宴臣知道,他们只是在安慰自己,自己家孩子,怎么看都是顺眼的。但孟宴臣知道小时候他们被宋知许折磨的情景,一个小孩子的精力能有多旺盛?若不是月嫂在,他们会累死,不知疲倦地从早玩到晚,会爬了之后,连窗台也不放过,越危险的地方越要去尝试。
月嫂换了一个又一个,最后索性自己带。许沁自己带,付闻樱又不放心,总觉得她心大,会委屈孩子。但他们当时若听了许沁的话,早一点让宋知许上幼儿园,兴许就不会那么累了。
孟宴臣想起这些过往,就会想起叶子的女儿,那个乖巧懂事的心心,他不知道叶子会不会有这些烦恼?
即使没有这些烦恼,单单是怀孕、哺乳就会给女人扒一层皮。
他见过妹妹怀孕时的样子,吃了吐,吐了吃。那种呕吐的声音,简直要把胃都掏出来,每次吐过后,她都虚脱一样,然后再吃再吐。
这样一个个轮回,孟宴臣觉得简直是酷刑。哺乳就更要命了,哪怕有月嫂在,妹妹还是会很烦闷,因为奶水不够,她便哭,越哭越没奶,都说母乳营养高,她就喝下一大碗一大碗的汤水,牛饮一般,简直是在自虐。
孟宴臣看不下去,悄悄提醒宋焰,家里不差那点奶粉钱,没有奶,就不喂了吧?
宋焰一脸愁苦,一句话就让两个男人都沉默了。
“你们又没生过孩子,怎么会懂我的心情?”
孟宴臣想,叶子会有这些烦恼吗?会有产后抑郁吗?
闲暇时刻想这些,只会让他心更乱,他告诫自己别管闲事,人家有老公,没准一家三口恩恩爱爱,倒是他,至今仍旧孤家寡人。
要是找,他这种条件,会找一个非常好的妻子。
只是,四年前的那晚,会时不时地跳出来提醒他:孟宴臣,你失去了那朵倔强的、带刺的玫瑰。
越是得不到,越想得到。
他心痒、他难受。
周六早上,母亲致电,让他送外甥女去上舞蹈课。
孟宴臣暗想,父母都是如此望子成龙。别看沁沁那么叛逆,可当了母亲后,她也像付女士那样规划女儿的未来。
外甥女的性格,学跆拳道倒是极好,舞蹈,有点浪费她的天分了。
舞蹈班是沁沁自己挑选的,还是团购课。母亲当时还说没有必要,他们家这样的条件,完全可以去更好的舞蹈班。
可孟宴臣心想,若是沁沁当时真听了母亲的建议,而他,不会再次遇到叶子。
“知许,听老师话啊!舅舅在外面等你!”
穿着淡蓝色舞蹈裙的小女孩们坐在明亮的舞蹈教室里,孟宴臣握着手机在玻璃窗外录像,他嘴角含笑。把视频发给妹妹后,他就安心处理工作上的事了,以至于舞蹈课结束,他还在接电话。
“心心再见!”宋知许对一个小女孩说。
孟宴臣一愣,再看那张小脸,竟然是叶子的女儿。
“心心?”他笑了一下。
“再见!”心心也招手。
女孩转身,精灵一样投入妈妈的怀抱。
孟宴臣彻底愣住了。
他们之间只有短短的几步,相顾无言,一见到她,之前那些顽固的心墙就都塌了。
“妈妈,我要尿尿……”心心扯着叶子的手说。
叶子这才低下头去看女儿,宋知许便说,“我也要尿尿。”
没等他反应过来,宋知许已经跑过去拉住心心的小手了。
三人一同进了女卫生间,孟宴臣在外面等她们。过了很久,叶子拉着两个女孩的手,带她们洗了手,又拿出纸巾,温柔地给她们擦手。
“谢谢啊。”他匆匆挂断电话迎上去说。
舞蹈班在商场的四楼,卫生间外面就是卖场了,两个女孩在衣服丛林里跑闹,玩着捉迷藏。
“不用客气。”她神情淡漠,“你女儿?”
他奇怪地盯她一眼,解释说:“不是,我妹妹的孩子,四岁了,比你女儿大吧?”
他心里有点冤,一句话问得他难受。他可不像她,一分手就另寻良人。
“心心!别闹了,快回来,快点!”叶子有点忍无可忍,“叶心宁!我说话你没听见吗?!”
这一声吼,似曾相识,但最让他震惊的还是心心的名字,为什么姓叶,为什么随她姓?当然,心心爸爸也可能姓叶,这倒不稀奇,随妈妈姓的,也有很多。这都不是重点。
孟宴臣垂下目光,果然,没有妈妈会永远那么温柔好说话,连叶子,连拥有心心这样孩子的叶子也有不耐烦的时候。
两个女孩牵手回来,宋知许开始撒娇:“舅舅,我累了,要抱抱!”
另一个听见了,便也央求:“妈妈,我也要抱抱……”
“心心。”叶子蹲下身,“你是大宝贝了,不能总让妈妈抱呀?”
心心听了后,就有些委屈地低眼不语,抿着小嘴,像是要哭。
“可知许姐姐比我大,她还能抱抱呢……”
“妈妈最近腰疼,真的抱不动你,你不是最心疼妈妈的吗?我妈妈带你去吃披萨好吗?”
叶心宁眼泪汪汪地点了下头。
“来,叔叔抱好吗?”
叶子还想说什么,但孟宴臣已经把两个女孩都抱了起来,左边一个,右边一个。
“心心……”她追在后面,一直追进了电梯,女儿却没有下来的念头。
电梯里,叶子说:“心心,下来吧!叔叔很累的,你说谢谢了吗?”
心心笑着说:“谢谢叔叔!”
“心心,你别走,我舅舅不累,他可有劲儿了……”宋知许问,“对吧舅舅?”
孟宴臣被她逗笑了,点头说是,舅舅一点都不累。
“去吃披萨好吗?”孟宴臣问怀里的两个女孩。
她们异口同声地答:“好!”
叶子却有些心急,到一楼,出了电梯后,她就来抱女儿,“心心,和妈妈走吧!”
心心很不情愿的样子,宋知许扯着心心的手不肯放开。
“你不是腰疼吗?我抱着吧!”
“两个孩子,太沉了。”她说,“心心,快点,要不然妈妈生气了。”
孟宴臣可以感受到心心低落的情绪,他说:“不是要吃披萨吗?不能说话不算话啊。”
他转头对女孩们说:“想吃什么口味的?水果的呢?还是烤肉的?”
“都要!”这是宋知许的声音。
于是,他们便去吃了西餐。
孩子们虽然嚷得最欢,可却没有吃多少,吃够了就坐在一起看叶子手机里的动画片。孟宴臣还用手机给两个小姐妹拍了照片,叶子往一旁躲避着,生怕被他摄进去。
“加个微信吧,我把照片发给你。”他坐在对面说,两个女孩坐在她身旁。
“不用了。”她头也不抬地说。
他心里挺失落的,想她应是极爱她丈夫的。
这些食物都变得没滋没味了,他又听见她招呼服务员结账。
更没滋味了,简直是没了魂。
叶子一走,两个孩子就去缠他,孟宴臣只能眼巴巴地看叶子去吧台结账。她把剩下的披萨打包,又笑着让女儿说再见。
“再见!叔叔!”
“再见!”孟宴臣知道自己的笑容很难看,连忙牵着知许的手跟出去。
“一起走吧!我送你们!”他说。
“不用了,我有车。”她礼貌地笑笑。
他只好带着宋知许去了停车场,车一驶出来,孟宴臣就看见叶子在路边招手,招了半天手,也没有拦下出租车。
男人的嘴角便浮起一丝笑,停下车,特意摇下后座车窗,宋知许不用他教就从车窗里探出小脑瓜喊:“阿姨!心心!快点上车!”
他的车一直不开走,像跟她较劲似的,叶子无奈,只好拉门坐进去。
孟宴臣转过脸,看一眼,两个小姐妹又搂又抱,欢呼雀跃,叽叽喳喳地讲着话。
“你的车呢?”他发动汽车后问。
她眼看向车窗外:“在外面了。”
“是心心爸爸吧?”他问。
叶子忽然拧过脸,像猫被踩了尾巴,那样盯他一眼。
“嗯。”她敷衍道。
什么都问不出来,这比不问更让人难受。
“你现在做什么工作?”
她又是那样看一看他,像被冒犯了似的。
“医药代表。”她说,“以前上大学的时候,觉得毕业再不济,也能去药企上班吧?搞搞科研什么的,没想到,还真是实现了愿望。”
这番话充满讽刺的意味,孟宴臣听得出,叶子是故意说给他听的,让他别再瞎问了。有些事,永远横在他们之间,那一晚,也无法抵消那些伤痛。
“哪个药企?”
“众辉。”
“我知道这个公司,生物制剂吧?挺有前景的。”
“你腰怎么了?没去医院看看吗?”
他的话很多很多。
“和叔叔、姐姐说再见吧!”
旅程又要结束了,为何相处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?他舍不得她走,但又不得不停车。
“再见!”孟宴臣扭过身对心心说,眼又望一望叶子,她却始终不肯直视他。
也是,她都结婚了,哪里还会惦记他?他绝不能做那种没有道德的事,比如说当个第三者什么的,不可以。那对孩子的伤害极大,他会再次埋葬心底的欲望。
他虽然没有自己的孩子,但却是个很喜爱孩子的人,他会再次放手的。
“再见。”他对叶子说。
今天发了两章,但上一章没了,被瓶了。去微B,搜1125。
5。
四年后。
四年后的孟宴臣没有结婚,那个晚上,永久地烙印在他的心上,他无法忘记叶子。
一早醒来,她就消失不见了。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线索,手机关机,后来就是查无此号了。
床头桌的水杯下压着一张纸。
“昨天晚上很美好,以后不要联系我,我很好,再见。”
就这样一句话,一道伤疤似的,永远缠在他心上,他怎么可能轻易忘了她。
孟宴臣找过她,但没什么结果,后来觉得她可能故意躲起来不让他找到,也就放弃了。
一ye情?
不管那是什么,他以后与谁结婚生子,他都会记得那片叶子。
过了很久很久,他才明白,原来她用那种方式报复了他。
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放下、遗忘,而他却始终无法释怀。
那一晚当然好,他努力告诉自己只是逢场作戏,只是短暂的缘分,连爱情都不算,他的确喜欢过她,她很漂亮,也很聪明。可他却对相亲这件事越来越没兴趣了。
四年后的肖亦骁,成功晋升奶爸,妻子是空姐,产后一年就上了班。无奈之下,肖亦骁就成了奶爸,是个男孩,才两岁。
冬天的儿童门诊,连夜间都人满为患,到处都是人。家长抱着生病的孩子,咳嗽与哭声此起彼伏。灯亮着,有点火车站候车大厅的感觉,椅子上坐满了输液的孩子们,大家都歪着头打盹,可家长们不敢真睡。
那天晚上,肖亦骁的儿子肖佳瑞烧到39度,烧得小脸通红,肖亦骁总觉得养儿子不用太精细,可此刻也怕了,便给孟宴臣打电话,问用不用去医院。
“还是我再问问沁沁?她手机打不通呀,是不是在做手术?”
“别问了,我开车去接你们。”
二十分钟后,他们到了医院,然后就是排队挂号、检查、抽血。
医生开了退烧药,小瑞瑞烧得一直在昏睡,可一喂药,又发出那种惊天动地的哭声,鱼一样在肖亦骁膝上翻扭,就是不肯吃药,闭嘴,头摇得像拨浪鼓。
两个男人像给孩子上刑似的,一个抱着固定手脚,一个捏嘴喂药。别看小,那小拳头却十分有力,差点把孟宴臣的眼镜打飞了,孟宴臣想起在家众人怎么合力给妹妹的女儿喂药。
所以,他心一横,就把药水都送入男孩口中。
急匆匆地出来,肖亦骁只带了个空水壶,孟宴臣便去一旁的儿科病房接热水。又去楼下的自助售卖机买了瓶装水,这一层也全是人,都是抽血和等待结果的人,少不了的,依旧是哭闹和咳嗽声。
“宝贝真棒。”
这声音太熟悉了,哪怕只有一句,哪怕穿过层层人墙,还是准准抵达他耳中。
触电一样怔住,他心神一晃,转过脸,再去找那声音,抽血的窗口前早就换了人。
手机响了,是肖亦骁,说化验出来了,医生说有炎症,让留下来打针。
孟宴臣取了水,说他马上就上去。
打针的时候,肖佳瑞可以说是鬼哭狼号了,肖亦骁又心疼又要心狠,两个人男人忙得满头大汗。那样的哭声,引来一众好奇的目光。孟宴臣看得出肖亦骁很心疼儿子,感觉像他也挨了一针似的。
“你回去吧,明天还要上班。”
“你自己行吗?”
“哎呀,小祖宗,你别哭了,哭得爸爸心疼!”
肖亦骁拿纸巾给儿子擦泪,肖佳瑞还抽抽嗒嗒,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。
“哎,老孟,你摸摸,出汗了,不烧了!”
孟宴臣便也伸手摸了摸,笑道:“刚才折腾那一气,能不出汗吗?你说你儿子到底随了谁,劲儿这么大?还打我一拳,瑞瑞,你可真厉害……”
他捏了捏瑞瑞肉肉的小手,这时,一个嫩嫩软软的声音传来了。
“小弟弟,给你。”
一个穿粉色羽绒服戴口罩的小女孩,手握一个小汽车,正望着肖佳瑞。
肖佳瑞还在轻微抽泣,看见了小汽车,就用没有打针的小手去抓玩具。
肖亦骁看见了,就轻拍一下儿子的手。
“一点不客气啊,说谢谢了吗?快谢谢姐姐!”
肖佳瑞吐出一个大家都听不懂的词,那就是他所谓的谢谢了。瑞瑞才开始学说话,大部分词句都像外星语,需要爸爸来翻译。
“谢谢你啊小美女。”
“不客气。”
孟宴臣觉得这双眼睛在哪里见过,又觉得小姑娘很有礼貌,就好奇地问:“小朋友你几岁了?”
“三岁。”她吐字清晰。
孟宴臣笑了一下,从裤兜里摸出一块奶片糖,“送你的。”
小女孩却摇头,低着眉眼瞅他,眼里有遇到陌生人的那种怯意。
只是摇头,并不说话,孟宴臣看得出她对那块糖很渴望。
“收下吧,谢谢你送弟弟玩具。”
她还是摇了一下头,“妈妈不让。”
“妈妈?”
孟宴臣便抬眼去找她的妈妈。
“心心!回来!”
他定住了,呆呆地瞅着那人,心中有波涛暗暗翻涌,她也戴口罩,半张脸都被遮住了。可那双眼,他永远记得。
是叶子。
他握着糖的手垂了下来,看着女孩奔进她怀里,她那样怜爱地抱住女孩,女孩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。也许是说了糖的事儿,一个好心的叔叔要送她一颗糖,但她没要。
叶子抬起眼,似乎没料到他会一直注视她,那短短的一瞥,已让他明白,她也认出了他。
肖亦骁心疼地在儿子脸上亲一口:“瑞瑞真勇敢!”
瑞瑞已经好多了,有了玩具,他就可以自己玩一会儿,把爸爸和孟叔叔当成了山路,上上下下,拿着车在他们的膝上翻山越岭,口中还呜嗯地念念有词。
叶子后来没再向他的方向看,她的化验结果出来了,带着女儿去了诊室,或许是不严重,她们没有留下来打针,而是直接去了电梯。
有些事,他必须要问一问她。
“沁沁应该快下台了,你有什么事就找她,我出去办点事,晚点再来接你们。”
“不用了……”
肖亦骁话还没说完,孟宴臣就快步抢进电梯。里面只有叶子母女俩,女孩仰起脸看了看他,孟宴臣对她笑笑。
“妈妈,抱抱……”
叶子就俯下身,抱起了女儿,女孩伏在她肩上,似乎困了,小手揉了揉眼。
孟宴臣看见女孩歪头趴在叶子肩上,这一次,她冲他笑了笑。
他好想把那颗糖偷偷塞给她。
“你女儿?”他打破沉默。
她简短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几岁了?”
“三岁了。”
“你那天为什么不辞而别,我找了你很久。”
她不说话,女孩已经闭眼睡了。
“你结婚了?”
他无法控制心底的醋意,虽然过了四年,可那一晚,仍旧历历在目。
四年了,他脑中还会如电影一样回放那一晚,连梦里也是她。
四年了,他没结婚,而她不但结婚了,而且是立刻马上就结婚了。他们虽然没有像普通恋人那样开始,经历许久热恋,可他还是感觉自己被甩了,被她抛弃了。
孟宴臣一直觉得无所谓,一夜的情缘,酒后乱性,这算什么?不过是你情我愿,满足心底的欲望,逢场作戏罢了。他没认真,过后就该忘了彼此。可此刻,他才知道自己一直没放下。
叶子没回答,挺不爱搭理他的。
她一直这样,一会儿对他好,一会儿又莫名其妙地坏。
他对她来说,到底算什么呢?
电梯到了二楼,她抱着孩子急匆匆出去,他的眼被她扯着,也跟出去。
这么晚了,孩子生病,老公没跟来,要么工作忙,要么是个不称职的爸爸。
他看着她一手抱孩子,一手用自助机交钱。手机扫码,他站在一旁,想过去帮她,又觉得她拒人千里。感觉自己是个多余的人。
孟宴臣见过妹妹这样抱孩子,没生孩子之前,拿个快递都嫌沉,有了孩子后,大米都能扛上楼。孩子被她夹在手臂里,好像没了重量,另一只手可以自如地冲奶粉、发微信、炒菜、
她拿着单子去窗口取药,许是太累了,她便放下怀里熟睡的女孩,女孩小声哭嚷道:“妈妈,抱抱,抱……”
“心心,挺一挺啊,妈妈马上抱你。”
取了药,都装进包里,她才弯腰去抱孩子。却扑了个空,心心早就被孟宴臣抱了起来。
她没去看他,声音有些疲惫:“谢谢,我来吧!”
伸出胳膊就要抱孩子,孟宴臣已经往外去了。
“我抱着吧,又睡了。”
她只好跟在他身后,走步梯下了楼,一楼大厅空荡无人,又静又冷。
出大门前,孟宴臣停下来,把羽绒服的连帽给心心扣上,叶子又拿出围巾,给女儿裹上,两人这才推门出去。
一股冷风灌过来,孟宴臣走得很快,一只手还扶着心心的头,怕帽子给风掀翻了。
“我来抱吧,我在前面打车。”
他早就准备好了台词:“太晚了,不好打车,孩子还发着烧呢,我送你们回去吧!”
停车场外就是马路,三四辆亮着“空车”的出租车飞驰而去,孟宴臣只当没看见,打开车门,让叶子先进去,再把熟睡心心交给叶子。
开车前,他先打开空调,车里很快就温暖起来。
“不严重吧?”
“不严重,有点低烧,医生开了药,先吃着。”
“你女儿挺乖的,不哭不闹,像你。”他这是没话找话。
她似乎在黑暗里笑了一下,心心横躺在她膝上,孟宴臣很想问她,心心爸爸为什么没跟着来,可又觉得很没必要。
沉默地开了一段路,他还是没忍住,问:“你先生是做什么的?”
孩子睡得深沉,叶子正看着车窗外的夜景,那些高楼都是黑色的,偶尔亮着几盏孤灯,马路上的积雪还没有消融。
“司机。”叶子的眼出现在后视镜里,那么平静地注视他。
他看不出她对往事的态度,她早就风轻云淡了吧?
孟宴臣还以为她不会回答或是质问他和你有什么关系,但她竟然公布了答案。尽管如此,他还是觉得她成了一个谜。
而之前在电梯里的那些话,诸如我找了你好久,听上去真傻,他成了一个可怜的小丑。
“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结婚了,孩子都这么大了……”他自语般说。
“我到了,麻烦前面靠边停车吧,谢谢。”
孟宴臣有些慌张,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旅程。赶快推门下车,打开后座车门,他抬头看了一眼,很普通的小区。
“风大,快上去吧!”
她点头:“谢谢,再见。”
“再见。”他犹豫着,又喊住她,“叶子。”
叶子抱着心心,转过身看他。
他只是想再看她一眼,有些话只能永远搁在心底了。
“慢走。”
“嗯,你也是,路上小心。”
看她进入小区,最终消失在黑夜里,他才恋恋不舍地回到车里。
他并没有马上启动汽车,而是在驾驶座上坐了一会儿,不知为何,他觉得这个寂寞的寒夜是如此让人沮丧。